莊子 集解
清王先謙宣統元年 1909
莊子 集解
清王先謙宣統元年 1909
莊子集解 簡介
清王先謙撰。清人註解莊子者,有博採眾說以詳解,有不盡依舊注而附己見。集眾者難免繁冗,附己意者有違原旨。王先謙作莊子集解,熟悉舊注,參合諸說,互推短長,擇其善解而錄,取文從簡,避免繁雜冗長。上自司馬彪注,下至俞樾、郭慶藩之言,都予以斟酌採擇。對於陸德明音義,列句讀異文錄入較多。書中訓詁義理並用,隨文所適而標註。後世學者對此書較爲推重,認爲此書既收前人研究成果,又有各家考證之文,使後世學者研究莊子,讀一書而知眾家言。雖然他以一人之見而定取捨,未免有不當之處,但對於一般學者來說,可有啟蒙作用。所以此書與郭慶藩莊子集釋並行於世,於眾多注本之中皆流傳深遠。現存湖南思賢書局本1909、民國間上海商務印書館排印國學基本叢書本,還有中華書局重印本1954,以及中華書局新編諸子集成本。
文本來自開放電子本,統合了陳林群先生及中華書局點校本沈嘯寰先生所注校記。
test 帛書作tested。
雜篇
則陽第二十五
校對中
則陽游於楚,成云:﹁姓彭名陽,字則陽,魯人。﹂夷節言之於王,王未之見,夷節歸。成云:﹁夷姓,名節,楚臣。王,楚文王也。﹂彭陽見王果曰:﹁夫子何不譚我於王?﹂司馬云:﹁王果,楚賢人。﹂李云:﹁譚,說也。﹂王果曰:﹁我不若公閱休。﹂釋文:﹁公閱休,隱士也。﹂彭陽曰:﹁公閱休奚爲者邪?﹂曰:﹁冬則擉鱉於江,司馬云:﹁擉,刺也。﹂夏則休乎山樊。有過而問者,曰:﹃此予宅也。﹄釋文:﹁廣雅云﹃樊,邊也。﹄司馬云:﹃以隱居山陰自顯。﹄﹂郭云:﹁言此者,以抑彭陽之進趣。﹂夫夷節已不能,而況我乎!吾又不若夷節。爲人又不相似。夫夷節之爲人也,无德而有知,同智。不自許,以之神其交,不以氣誼自許與,惟以推薦神其交結之術。固顛冥乎富貴之地,固顛倒冥蒙於富貴之地。非相助以德,相助消也。非能以德相助,相助以消德也。夫凍者假衣於春,凍者逢春,不啻假之以衣。暍者反冬乎冷風。釋文:﹁字林云:﹃暍,傷暑也。﹄﹂若得冷風,則不啻反爲冬時。夫楚王之爲人也,形尊而嚴,其於罪也,无赦如虎,暴戾如此。非夫佞人、正德,其孰能撓焉!王云:﹁佞人以才辯奪之,正德以至道服之,否則不撓屈也。﹂故聖人,上文﹁正德﹂,此文﹁聖人﹂,皆謂公閱休。其窮也使家人忘其貧,其達也使王公忘其爵祿而化卑。郭云:﹁失其所以爲高。﹂其於物也,與之爲娛矣;其於人也,樂物之通而保己焉。成云:﹁混跡人間而無滯塞,雖復通物而不喪我。﹂故或不言而飲人以和,郭云:﹁人各自得,斯飲和矣,豈待言哉!﹂與人並立而使人化。郭云:﹁望其風而靡。﹂父子之宜,彼其乎歸居,彼其,猶詩云﹁彼其之子﹂也。歸居,猶言安居。易云﹁父父子子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即其義也。而一閒其所施。既歸隱不出,則所施於物者爲之一閒也。釋文:﹁閒音閑。﹂其於人心者,若是其遠也。其清高遠於人心。故曰待公閱休。﹂郭云:﹁欲其釋楚王而從閱休,將以靜泰之風鎮其動心也。﹂
聖人達綢繆,周盡一體矣,聖人自愛其身,由中達外,周至無閒。而不知其然,性也。不知其然而然,出於性也。復命搖作而以天爲師,人則從而命之也。作,動也。或有搖動,皆復其本命,而以己之天爲師,人不過從而命之。憂乎知而所行恒无幾時,其有止也若之何?知貴能行,專以知爲憂而所行無幾時,甫行又止,吾將若之何哉?言行不可有止。生而美者,人與之鑑,人告以美,不啻予以鏡也。不告則不知其美於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可喜也終无已,人之好之亦无已,性也。以上借美爲喻。聖人之愛人也,人與之名,奉以至仁之名。不告則不知其愛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聞之,若不聞之,其愛人也終无已,人之安之亦无已,性也。循性而行,貴在無已。
舊國舊都,望之暢然;宣云:﹁以故鄉喻本性。﹂雖使丘陵草木之緡,郭云:﹁緡,合也。﹂姚云:﹁緡乃芒昧不分明之意。在宥篇﹃當我緡乎﹄同此解。﹂入之者十九,猶之暢然。況見見聞聞者也?俞云:﹁入,謂入於丘陵草木掩蔽之中也。入之者十九,則其出外而可望見者十之一耳,而猶覺暢然喜悅,況見所嘗見,聞所嘗聞者乎?以十仞之臺縣眾閒者也!俞云:﹁猶以十仞之臺,懸眾人耳目之閒,無不共見共聞,其暢然更可知。﹂
冉相氏得其環中以隨成,俞云:﹁路史循蜚紀有冉相氏。﹂郭云:﹁居空以隨物,而物自成。﹂案齊物論篇:﹁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與物无終无始,无幾无時日。成云:﹁無始,無過去。無終,無未來。無幾無時,無見在。﹂案:﹁日﹂字當屬上讀。與物化者,一不化者也,郭云:﹁與物化,故常無我;常無我,故常不化也。﹂案:語又見知北遊篇。闔嘗舍之!闔同曷。成云:﹁與化俱往,曷嘗暫舍也!﹂夫師天而不得師天,與物皆殉,其以爲事也若之何?夫欲師天之自然而卒不得,以致與物皆殉,其以應物爲事也究如何?夫聖人未始有天,未始有人,未始有始,未始有物,宣云:﹁無心若此。﹂與世偕行而不替,所行之備而不洫,王云:﹁洫,敗壞也。﹂案:與物偕行而無所替廢,所行皆備而無所敗壞,所謂﹁無爲而無不爲﹂也。其合之也若之何?其無心而合道也又如何?兩言﹁若之何﹂,欲人之自審擇。
湯得其司禦門尹登恒爲之傅之,宣云:﹁司禦門尹,官名。﹂向云:﹁登恒,人名。﹂成云:﹁殷湯忘物,得良臣爲師傅,端拱而不爲也。﹂案:司禦門尹,當是兩官,疑﹁禦﹂下或有奪文,故郭云﹁委之百官而不與﹂也。不止一師,故下云﹁從師而不囿﹂。從師而不囿,得其隨成;宣云:﹁從師而不囿於師,得環中隨成之道。﹂爲之司其名之名,成云:﹁推功司禦,名不在己。﹂嬴法得其兩見。成云:﹁嬴然,無心也。見,顯也。﹂案:無師法而君臣兩顯,所謂﹁以其君顯﹂也。仲尼之盡慮,爲之傅之。郭云:﹁仲尼曰:﹃天下何思何慮!﹄慮已盡矣。﹂宣云:﹁當以仲尼爲師而化之。﹂
容成氏曰:﹁除日无歲,郭云:﹁今所以有歲而存日者,爲有死生故也。若無死無生,則歲日之計除。﹂案:淮南本經訓高注:﹁容成氏,黃帝時造曆日者。﹂无內无外。﹂成云:﹁內,我也;外,物也。爲計死生,故有內外。歲日既遣,物我何施!﹂姚云:﹁除日無歲,積少以爲多也。無內無外,積微以成著也。此古之格言。﹂
魏瑩與田侯牟約,司馬云:﹁瑩,惠王。牟,齊威王。﹂田侯牟背之。魏瑩怒,將使人刺之。犀首聞而恥之,曰:﹁君爲萬乘之君也,而以匹夫從讎!釋文:﹁犀首,魏官名。司馬云:﹃若今虎牙將軍,公孫衍爲此官。﹄﹂衍請受甲二十萬,爲君攻之,虜其人民,係其牛馬,使其君內熱發於背,然後拔其國。忌也出走,田忌也。然後抶其背,折其脊。﹂釋文:﹁三蒼云:﹃抶,擊也。﹄﹂季子聞而恥之,曰:釋文:﹁季子,魏臣。﹂﹁築十仞之城,城者既十仞矣,則又壞之,俞云:﹁下十乃七之誤。七仞去十仞不遠,城基已厚。若既十仞,直謂之已成可耳。此與下文﹃兵不起七年,是王之基﹄,對文爲喻,十當作七無疑。﹂此胥靡之所苦也。成云:﹁胥靡,徒役人也。﹂今兵不起七年矣,此王之基也。衍亂人,不可聽也。﹂宣云:﹁胥靡尚惜已築之城,犀首乃欲傾可王之基,此亂人也。﹂華子聞而醜之,曰:釋文:﹁華子,亦魏臣。﹂﹁善言伐齊者,亂人也;成云:﹁善,巧。﹂善言勿伐者,亦亂人也;謂伐之與不伐亂人也者,又亂人也。﹂成云:﹁此華子自道之詞。﹂宣云:﹁猶未免營心於事也。﹂王曰:﹁然則若何?﹂曰:﹁君求其道而已矣。﹂宣云:﹁道與太虛同體,王業且不足言,況騁怒乎!﹂惠子聞之而見戴晉人。釋文:﹁晉人,梁國賢人,惠施薦之魏王。﹂戴晉人曰:﹁有所謂蝸者,君知之乎?﹂釋文:﹁蝸音瓜。李云:﹃有兩角,俗謂之蝸牛。﹄三蒼云:﹃小牛螺也。俗名黃犢。﹄﹂曰:﹁然。﹂﹁有國於蝸之左角者曰觸氏,有國於蝸之右角者曰蠻氏,時相與爭地而戰,伏尸數萬,逐北旬有五日而後反。﹂君曰:﹁噫!其虛言與?﹂曰:﹁臣請爲君實之。君以意在四方上下有窮乎?﹂蘇輿云:﹁在,猶察也。﹂君曰:﹁无窮。﹂曰:﹁知游心於无窮,而反在通達之國,若存若亡乎?﹂郭云:﹁人跡所及爲通達,謂今四海之內也。﹂成云:﹁語其大小,可謂如有如無。﹂君曰:﹁然。﹂曰:﹁通達之中有魏,於魏中有梁,成云:﹁昔在河東,國號爲魏,爲秦所逼,徙都於梁。﹂於梁中有王。王與蠻氏,有辯乎?﹂君曰:﹁无辯。﹂客出而君惝然若有亡也。釋文:﹁惝,惘也。﹂如有所失。客出,惠子見。上言﹁客出﹂,此﹁客出﹂二字當衍。君曰:﹁客,大人也,聖人不足以當之。﹂成云:﹁晉人所談,其理宏博,堯、舜聖人之行,不足以當之。﹂惠子曰:﹁夫吹筦也,猶有嗃也;釋文:﹁嗃,許交反,管聲也。﹂吹劍首者,吷而已矣。釋文:﹁吷音血,又呼悅反。司馬云:﹃劍首,謂劍環頭小孔也。吷然如風過。﹄﹂堯、舜,人之所譽也;道堯、舜於戴晉人之前,譬猶一吷也。﹂
孔子之楚,舍於蟻丘之漿。李云:﹁蟻丘,山名。賣漿家。﹂其鄰有夫妻臣妾登極者,司馬云:﹁極,屋棟也。升之以觀。﹂子路曰:﹁是稯稯何爲者邪?﹂釋文:﹁稯,本亦作總。﹂成云:﹁眾聚也。﹂仲尼曰:﹁是聖人僕也。成云:﹁古者淑人君子均號聖人,故孔子名宜僚爲聖人。言眾多者是市南宜僚之僕隸也。﹂是自埋於民,郭云:﹁與民同。﹂自藏於畔。王云:﹁隱藏於壟畔。﹂其聲銷,其志无窮,志在大道。其口雖言,其心未嘗言,心恒凝寂。方且與世違而心不屑與之俱。成云:﹁心跡俱異。﹂是陸沈者也,宣云:﹁無水而自沈也。﹂是其市南宜僚邪?﹂子路請往召之。孔子曰:﹁已矣!彼知丘之著於己也,成云:﹁著,明識也。﹂知丘之適楚也,以丘爲必使楚王之召己也,彼且以丘爲佞人也。夫若然者,其於佞人也羞聞其言,而況親見其身乎!必不相見。而何以爲存?﹂宣云:﹁言必避去。﹂子路往視之,其室虛矣。
長梧封人問子牢曰:釋文:﹁長梧,地名。封人,守封疆之人。司馬云:﹃子牢,即琴牢,孔子弟子。﹄﹂﹁君爲政焉勿鹵莽,治民焉勿滅裂。司馬云:﹁鹵莽,猶麤粗也,謂淺耕稀種也。滅裂,斷其草也。﹂盧云:﹁麤,千奴反;粗,才古反。二字古多連用。繁露俞序篇:﹃始於麤粗,終於精微。﹄論衡正說篇:﹃略正題目麤粗之說,以照篇中微妙之文。﹄其他以﹃麤觕﹄連用者亦多,猶麤粗也。有欲改爲﹃粗疏﹄者,故正之。﹂昔予爲禾,耕而鹵莽之,則其實亦鹵莽而報予;芸而滅裂之,其實亦滅裂而報予。予來年變齊,來年,猶言次年。變齊者,更變而整齊之。深其耕而熟耰之,司馬云:﹁耰,鋤也。﹂其禾蘩以滋,予終年厭飱。﹂厭,足。莊子聞之曰:﹁今人之治其形,理其心,多有似封人之所謂:遁其天,離其性,滅其情,亡其神,以眾爲。無所不營。故鹵莽其性者,欲惡之孽,爲性萑葦蒹葭,案:言所欲、所惡叢生而傷正性,是吾性之萑葦蒹葭也。始萌以扶吾形,尋擢吾性,俞云:﹁尋與始,相對爲義。漢書郊祀志﹃寖尋於泰山矣﹄,晉灼注:﹃尋,遂往之意也。﹄言欲、惡之事,其始萌若足以扶助吾形,寖尋既久,則引誘吾心,拔擢吾性也。﹂並潰漏發,不擇所出,並潰,奔潰也。漏發,穿孔而出也。言情欲之害,奔潰偏發,不擇處所,精神既敗,形氣隨之也。漂疽疥癕,內熱溲膏是也。﹂釋文:﹁漂,本亦作瘭。瘭疽,謂病瘡膿出。溲膏,謂虛勞人屎上生肥白沫也。﹂
柏矩學於老聃,釋文:﹁柏矩,有道人。﹂曰:﹁請之天下游。﹂老聃曰:﹁已矣!天下猶是也。﹂又請之,老聃曰:﹁汝將何始?﹂曰:﹁始於齊。﹂至齊,見辜人焉,推而強之,解朝服而幕之,成云:﹁推而強之,令其正卧。﹂司馬云:﹁幕,覆也。﹂俞云:﹁周官掌戮﹃殺王之親者辜之﹄,鄭注:﹃辜之言枯也,謂磔之。﹄漢景帝紀﹃改磔曰棄市﹄,顏注:﹃磔,謂張其尸也。﹄是古之辜磔人者,必張尸於市,故柏矩如此。﹂號天而哭之曰:﹁子乎子乎!天下有大災,子獨先離之!﹂大災,謂被殺也。曰:﹁莫爲盜!莫爲殺人!宣云:﹁又言不是爲盜乎?不是爲殺人乎?﹂榮辱立,然後覩所病;郭云:﹁各自得則無榮辱,得失紛耘,故榮辱立,榮辱立則誇其所謂辱而跂其所謂榮矣。賓士乎誇、跂之間,非病如何!﹂貨財聚,然後覩所爭。郭云:﹁若以知足爲富,將何爭乎!﹂今立人之所病,聚人之所爭,窮困人之身,使无休時,欲无至此,得乎!郭云:﹁上有所好,則下不能安其本分。﹂古之君人者,以得爲在民,以失爲在己;以正爲在民,以枉爲在己。成云:﹁引過責躬。﹂故一形有失其形者,退而自責。一形,人也。成云:﹁一物失所,虧其形性,自責,若殷湯自翦,千里來霖,是也。﹂今則不然。匿爲物而愚不識,隱匿爲事,而責不識此物者爲愚。大爲難而罪不敢,大爲艱難,而以不敢爲者爲罪。重爲任而罰不勝,宣云:﹁過重其任,而於不勝者加罰。﹂遠其塗而誅不至。宣云:﹁遠其程塗,而於不至者加誅。﹂民知力竭,則以僞繼之,郭云:﹁將以避誅罰也。﹂日出多僞,士民安得不僞!宣云:﹁蓋上行下效耳。﹂夫力不足則僞,知不足則欺,財不足則盜。盜竊之行,於誰責而可乎?﹂郭云:﹁當責上也。﹂
蘧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宣云:﹁不囿於故也。﹂未嘗不始於是之而卒詘之以非也,成云:﹁一歲之中,是非常出,故始時之是,終詘爲非。﹂未知今之所謂是之非五十九年非也。與寓言篇孔子同。
萬物有乎生而莫見其根,有乎出而莫見其門。人皆尊其知之所知,而莫知恃其知之所不知而後知,可不謂大疑乎!上兩其知,音智;下如字。郭云:﹁我所不知,物有知之者矣。故用物之知,則無所不知;獨任我知,知甚寡矣。今不恃物以知,而自尊知,則物不告我,非大疑如何!﹂宣云:﹁知之所不知,上所言﹃莫見﹄者是。﹂已乎已乎!且无所逃。宣云:﹁不知之理,古今誰能逃之!﹂此所謂然與,然乎?釋文:﹁然乎,言未然。﹂案:此與論語﹁其然,豈其然乎﹂意同。
仲尼問於大史大弢、伯常騫、狶韋曰:大弢三人,史官名。﹁夫衞靈公飲酒湛樂,不聽國家之政;田獵畢弋,不應諸侯之際。司馬云:﹁際,謂盟會之事。﹂其所以爲靈公者何邪?﹂郭云:﹁靈有二義。﹂大弢曰:﹁是因是也。﹂成云:﹁亂而不損曰靈,無道之諡,故曰是因是也。﹂伯常騫曰:﹁夫靈公有妻三人,同濫而浴。釋文:﹁濫,浴器。﹂史鰌奉禦而進所,至其所。搏幣而扶翼。成云:﹁公見史魚,深懷愧悚,假遣人搏捉幣帛,令扶將羽翼,慰而送之。﹂其慢若彼之甚也,見賢人若此其肅也,是其所以爲靈公也。﹂成云:﹁又諡法:﹃德之精明曰靈。﹄﹂狶韋曰:﹁夫靈公也死,卜葬於故墓不吉,卜葬於沙丘而吉。掘之數仞,得石槨焉,洗而視之,有銘焉,曰:﹃不馮其子,靈公奪而里之。﹄釋文:﹁里,居處也。﹂郭嵩燾云:﹁古之葬者,謂子孫無能馮依以保其墓,靈公得而奪之。﹂夫靈公之爲靈也久矣,之二人何足以識之?﹂蘇輿云:﹁狶韋歸之前定,言命、言神者之所祖也。﹂
少知問於大公調曰:﹁何謂丘里之言?﹂李云:﹁四井爲邑,四邑爲丘。五家爲鄰,五鄰爲里。﹂大公調曰:﹁丘里者,合十姓百名而以爲風俗也。合異以爲同,宣云:﹁合十百爲丘里。﹂散同以爲異。宣云:﹁散丘里爲十百。﹂今指馬之百體而不得馬,而馬係於前者,立其百體而謂之馬也。宣云:﹁可見合異爲同,方能見道。天下理皆如此。﹂是故丘山積卑而爲高,江河合水而爲大,俞云:﹁水乃小之誤。高、卑,小、大,相對爲文。﹂大人合併而爲公。郭云:﹁無私於天下,則天下之風一也。﹂是以自外入者,有主而不執;宣云:﹁心爲天下大本,故自外入者,有存主而無偏執。﹂由中出者,有正而不距。宣云:﹁行爲天下達道,故由中出者,得正理而物不能距。﹂案:﹁正﹂作﹁匹﹂,說見天運篇注。四時殊氣,天不賜,故歲成;宣云:﹁賜則私也。﹂五官殊職,君不私,故國治;郭云:﹁殊職自有其才,故任之耳,非私而與之。﹂文武大人不賜,故德備;郭云:﹁文者自文,武者自武,非大人所賜也。若由賜而能,則有時而闕矣。豈唯文武,凡性皆然。﹂案:宣本﹁武﹂下有﹁殊材﹂二字。文似有闕,而郭本已無,釋文、成疏皆然,自係後人增竄。萬物殊理,道不私,故无名。宣云:﹁道渾同,不得而名。﹂无名故无爲,无爲而无不爲。郭云:﹁名止於實,故無爲;實各自爲,故無不爲。﹂時有終始,世有變化,禍福淳淳,至有所拂者而有所宜;王云:﹁淳淳,流行貌。﹂宣云:﹁禍福渾然,自爲倚伏,失意中藏有好處。﹂自殉殊面,成云:﹁殉,逐也。面,向也。彼此是非,紛然固執,故各逐己見而所向不同。﹂有所正者有所差。郭嵩燾云:﹁強之以異趣,名爲正之,而實已兩差。﹂比於大澤,百材皆度;百木隨川而下,皆於水次受量度,無棄材。比,譬也。觀於大山,木石同壇。木石同生於大山之基址。成云:﹁壇,基也。﹂此之謂丘里之言。﹂少知曰:﹁然則謂之道,足乎?﹂大公調曰:﹁不然。今計物之數,不止於萬,而期曰﹃萬物﹄者,成云:﹁期,限也。﹂以數之多者號而讀之也。李云:﹁讀猶語也。﹂是故天地者,形之大者也;陰陽者,氣之大者也;道者爲之公。宣云:﹁道者,天地陰陽所公共,不可指之爲形,不可指之爲氣,是其大更爲無偶也。﹂因其大而號以讀之,則可也。宣云:﹁譬物之萬不可數,而約略號之,便於稱謂。道之大更無可指稱,亦借一道字約略號之耳,豈真有一事一物可名爲道哉!﹂已有之矣,乃將得比哉!宣云:﹁既有道之名,即不可與無名比。﹂則若以斯辯,譬猶狗馬,其不及遠矣。﹂宣云:﹁如子云﹃謂之道﹄,則是道猶狗之名狗,馬之名馬,同於一物,其不及道遠矣。﹂少知曰:﹁四方之內,六合之裏,萬物之所生惡起?﹂宣云:﹁疑不可名爲道,則萬物以何爲本?﹂太公調曰:﹁陰陽相照、相蓋、相治,俞云:﹁蓋,當讀爲害。釋言:﹃蓋,割裂也。﹄釋文:﹃蓋,舍人本作害。﹄是蓋、害古字通。陰陽或相害,或相治,猶下云﹃四時相生相殺﹄也。﹂四時相代、相生、相殺,欲惡去就於是橋起,宣云:﹁橋同矯,下同。﹂成云:﹁起貌也。﹂雌雄片合於是庸有。釋文:﹁片音判。﹂成云:﹁庸,常也。﹂安危相易,禍福相生,緩急相摩,聚散以成。緩急,謂壽夭。聚散,謂生死。此名實之可紀,精微之可志也。隨序之相理,橋運之相使,成云:﹁四序相隨,更相治理;五行運動,遞相驅使。﹂窮則反,終則始。此物之所有,言之所盡,知之所至,極物而已。極於可見之物而已。覩道之人,不隨其所廢,不原其所起,宣云:﹁知其無端,任其自然。隨,猶追尋也。﹂此議之所止。﹂宣云:﹁烏可妄言萬物起於何處哉!﹂少知曰:﹁季真之莫爲,接子之或使,二家之議,孰正於其情?孰偏於其理?﹂成云:﹁季真、接子,齊賢人,俱游稷下。莫,無也。使,爲也。季真以無爲爲道,接子謂道有爲使物之功,各執一家,未爲通論,故問以定臧否。﹂俞云:﹁禮祭義鄭注、孟子公孫丑趙注,並云:﹃或,有也。﹄此文或與莫對。莫,無也;或,有也。易益上九﹃莫益之,或擊之﹄,亦以莫、或相對。﹂郭慶藩云:﹁接子,漢書人表作捷子。接、捷古字通。史記孟子荀卿列傳索隱:﹃接子,古著書者之名號。﹄﹂太公調曰:﹁雞鳴狗吠,是人之所知,雖有大知,同智。不能以言讀其所自化,宣云:﹁若究其一鳴一吠,天然之故,雖智者不能解說其自化之妙。﹂又不能以意其所將爲。宣云:﹁又不能意度其所將欲爲之機。﹂斯而析之,宣云:﹁斯,割也。詩:﹃斧以斯之。﹄﹂精至於无倫,大至於不可圍,精,細。倫,比也。宜云:﹁微物鳴吠,尚不能明其所以然,則小至莫破,大至莫載,烏可言讀意測邪!﹂或之使,莫之爲,未免於物而終以爲過。宣云:﹁二說猶未免物累,終是立言之過。﹂或使則實,成云:﹁滯有爲也。﹂莫爲則虛。成云:﹁溺無故也。﹂有名有實,是物之居;宣云:﹁說實,則是物之所居也。此或使之說之過。﹂无名无實,在物之虛。宣云:﹁說虛,則是全空。此莫爲之說之過。﹂可言可意,言而愈疏。以爲可以言詮,可以意測,不知言則去道愈遠。未生不可忌,物之未生,不可忌禁而使之不生。已死不可阻。釋文:﹁本亦作徂。﹂案:其已死也,不可礙阻而令其不死。死生非遠也,理不可覩。死生止在目前,而其理莫能覩。或之使,莫之爲,疑之所假。二說爲後世獻疑者之所藉端。吾觀之本,其往无窮;吾求之末,其來无止。宣云:﹁欲究其始,則往者已無窮,不知所始;欲究其終,則來者方無止,不知其終。﹂无窮、无止,言之无也,與物同理;郭云:﹁物理無窮,故知言無窮,然後與物同理也。﹂或使、莫爲,言之本也,與物終始。曰或使,曰莫爲,言者以二說爲本也,然終始滯於物。道不可有,有不可无。成云:﹁至道不絕,非有非無,故執有執無,二俱不可。﹂道之爲名,所假而行。郭云:﹁物所由而行,故假名之曰道。﹂或使莫爲,在物一曲,夫胡爲於大方?二說僅居物之一偏,何足語於大方之家?言而足,則終日言而盡道;郭云:﹁求道於意言之表則足。﹂言而不足,則終日言而盡物。郭云:﹁不能忘言而存意則不足。﹂道、物之極,言、默不足以載;窮道與物之極,言與默莫能載。非言非默,議其有極①。﹂宣云:﹁離乎言、默,可以求道,此至論也。﹂
校
①﹁議其有極﹂,集釋本作﹁議有所極﹂。
參考版本
原本: 莊子集解 王先謙 清 宣統元年 1909
底本:莊子集解中華書局重印本 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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