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 集解
清王先謙宣統元年 1909
莊子 集解
清王先謙宣統元年 1909
莊子集解 簡介
清王先謙撰。清人註解莊子者,有博採眾說以詳解,有不盡依舊注而附己見。集眾者難免繁冗,附己意者有違原旨。王先謙作莊子集解,熟悉舊注,參合諸說,互推短長,擇其善解而錄,取文從簡,避免繁雜冗長。上自司馬彪注,下至俞樾、郭慶藩之言,都予以斟酌採擇。對於陸德明音義,列句讀異文錄入較多。書中訓詁義理並用,隨文所適而標註。後世學者對此書較爲推重,認爲此書既收前人研究成果,又有各家考證之文,使後世學者研究莊子,讀一書而知眾家言。雖然他以一人之見而定取捨,未免有不當之處,但對於一般學者來說,可有啟蒙作用。所以此書與郭慶藩莊子集釋並行於世,於眾多注本之中皆流傳深遠。現存湖南思賢書局本1909、民國間上海商務印書館排印國學基本叢書本,還有中華書局重印本1954,以及中華書局新編諸子集成本。
文本來自開放電子本,統合了陳林群先生及中華書局點校本沈嘯寰先生所注校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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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篇
天地第十二
校對中
天地雖大,其化均也;郭云:﹁均於不爲而自化也。﹂萬物雖多,其治一也;郭云:﹁一以自得爲治。﹂人卒雖眾,其主君也。君原於德而成於天,本於有德而成於自然。故曰:玄古之君天下,无爲也,天德而已矣。成云:﹁玄,遠也。玄古聖君,無爲而治天下,自然之德而已矣。﹂蘇輿云:﹁玄字句絕,與下文﹃玄德﹄之玄同義。﹂以道觀言而天下之君正,郭云:﹁無爲者自然爲君。﹂郭嵩燾云:﹁言者,名也。正其君之名,而天下聽命焉。故曰名之必可言也,衷諸道而已矣。﹂以道觀分而君臣之義明,郭云:﹁各當其分,無爲位上,有爲位下也。﹂以道觀能而天下之官治,郭云:﹁官各當其所能則治。﹂以道汎觀而萬物之應備。宣云:﹁泛應不窮。﹂故通於天地者,德也;郭云:﹁萬物莫不皆得,則天地通。﹂行於萬物者,道也;成云:﹁至理無塞,恣物往來同行,故曰道。﹂宣云:﹁道蓋義字之訛。﹂上治人者,事也;成云:﹁事事有宜而天下治。﹂能有所藝者,技也。郭云:﹁技者,萬物之末用也。﹂技兼於事,事兼於義,義兼於德,德兼於道,道兼於天。郭云:﹁天道順則本末俱暢。﹂故曰:﹁古之畜天下者,畜,養。无欲而天下足,无爲而萬物化,淵靜而百姓定。﹂成云:﹁老子曰:﹃我好靜而民自正。﹄﹂記曰:釋文:﹁書名,老子所作。﹂﹁通於一而萬事畢,成云:﹁一,道也。事從理生,理必包事,本能攝末,故知一,萬事畢。語在西升經。﹂无心得而鬼神服。﹂以無心得者,無不服也。
夫子曰:司馬云:﹁莊子也。一云:老子也。﹂宣云:﹁孔子也。下言﹃夫子問於老聃﹄可知。﹂﹁夫道,覆載萬物者也,洋洋乎大哉!君子不可以不刳心焉。成云:﹁刳,去也,洗也。法道之無爲,洗去有心之累。﹂无爲爲之之謂天,上爲去聲。成云:﹁率性而動,天機自張。﹂无爲言之之謂德,成云:﹁應答無方,物來斯應。﹂愛人利物之謂仁,成云:﹁心無偏執,措其性命。﹂不同同之之謂大,郭云:﹁萬物萬形,各止其分,不引彼以同我,乃成大耳。﹂行不崖異之謂寬,宣云:﹁和光同塵。﹂有萬不同之謂富。故執德之謂紀,成云:﹁能持以前之德行者,可謂羣物之綱紀。﹂蘇輿云:﹁故字疑衍。﹂德成之謂立①,成云:﹁德行既成,方可立功濟物。﹂循於道之謂備,成云:﹁循,順也。順於虛通,德行方足。﹂不以物挫志之謂完。成云:﹁一毁譽,混榮辱,不以物屈,其德完全。﹂君子明於此十者,則韜乎其事心之大也,成云:﹁韜,包容也。﹂俞云:﹁事心,猶立心也。禮郊特牲鄭注:﹃事,猶立也。﹄呂覽論人篇﹃事心乎自然之塗﹄,亦以事心連文。﹂沛乎其爲萬物逝也。成云:﹁逝,往也。爲羣生所歸往。﹂若然者,藏金於山,藏珠於淵;不利貨財,不近貴富;宣云:﹁不以物累身。﹂不樂壽,不哀夭;不榮通,不醜窮;壽夭俱忘,窮通不足言矣。不拘一世之利以爲己私分,郭云:﹁皆委之萬物。﹂不以王天下爲己處顯。郭云:﹁忽然不覺榮之在身。﹂顯則明,萬物一府,成云:﹁忘於物我。﹂死生同狀。﹂成云:﹁冥於變化。﹂
夫子曰:﹁夫道,淵乎其居也,漻乎其清也。釋文:﹁廣雅云:﹃漻,清貌。﹄﹂金石不得,无以鳴。金石不得其和不鳴,亦道之見端也。故金石有聲,不考不鳴。感而後應。萬物孰能定之!推此而言,萬物應感無方,孰能定之!夫王德之人,素逝而恥通於事,抱樸以往,羞通於庶務。蘇輿云:﹁素逝,即山木篇﹃晏然體逝﹄之意。﹃通於事﹄與﹃通於神﹄對文,恥字疑誤。﹂立之本原而知通於神。故其德廣,本原既立,智可通神,故德能廣被。其心之出,有物采之。非感不應。故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成云:﹁道能通生萬物,故非道不生;德能鑑照本原,故非德不明。老經云﹃道生之,德畜之﹄也。﹂存形窮生,立德明道,非王德者邪!蕩蕩乎!忽然出,勃然動,而萬物從之乎!此謂王德之人。郭云:﹁忽、勃,皆無心而應之貌。﹂視乎冥冥,聽乎无聲。宣云:﹁道不在形勢故。﹂冥冥之中,獨見曉焉;无聲之中,獨聞和焉。宣云:﹁道又非寂滅故。﹂故深之又深,而能物焉;宣云:﹁至不測矣,而物由此出。﹂神之又神,而能精焉。至無方矣,而精不可掩。故其與萬物接也,至无而供其求,非有而求無不給。時騁而要其宿,行遠而其歸可會。大小、長短、修遠。﹂宣云:﹁﹃修遠﹄當作﹃遠近﹄。大而小,長而短,遠而近。﹂
黃帝遊乎赤水之北,登乎崑崙之丘而南望,還歸,遺其玄珠,文選廣絕交論注引司馬云:﹁赤水,假名。玄珠,喻道也。﹂宣云:﹁赤者,南方明色,其北則玄境也。南乃明察之方。已游玄境,不能久守,而復望明處,則玄亡也。﹂使知索之而不得,釋文:﹁知音智。﹂使離朱索之而不得,使喫詬索之而不得也。郭嵩燾云:﹁廣韻:﹃喫,同𠿊。﹄𠿊,聲也;詬,怒也,怒亦聲也。集韻云﹃喫詬力諍﹄者是也。知以神索之,離朱索之形影,喫詬索之聲聞,是以愈索愈遠。象罔者,若有形,若無形,故眸而得之。﹂乃使象罔,象罔得之。黃帝曰:﹁異哉!象罔乃可以得之乎?﹂宣云:﹁似有象而實無,蓋無心之謂。﹂
堯之師曰許由,許由之師曰齧缺,齧缺之師曰王倪,王倪之師曰被衣。堯問於許由曰:﹁齧缺可以配天乎?吾藉王倪以要之。﹂堯欲讓天下於齧缺,因王倪要致之。許由曰:﹁殆哉圾乎天下!圾同岌,危也。齧缺之爲人也,聰明叡知,給數以敏,其性過人,釋文﹁數音朔。﹂成云:﹁叡,聖。給,捷。敏,速也。﹂而又乃以人受天。宣云:﹁非純乎天者。﹂彼審乎禁過,而不知過之所由生。郭云:﹁過生於聰知,又役知以禁之,其知彌甚矣。﹂與之配天乎?彼且乘人而无天,若令爲天子,彼且專任人而無復自然之性。方且本身而異形,顯分人己。方且尊知而火馳,宣云:﹁尚智巧而急用之。﹂方且爲緒使,宣云:﹁爲細事所役。﹂方且爲物絯,釋文:﹁廣雅云:﹃束也,公才反。﹄﹂宣云:﹁爲物所拘。﹂方且四顧而物應,宣云:﹁酬接不暇。﹂方且應眾宜,事事求合。方且與物化而未始有恒。宣云:﹁屢爲物變而不能定。﹂夫何足以配天乎?雖然,有族有祖,宣云:﹁凡聚族必有宗祖。﹂可以爲眾父,而不可以爲眾父父。宣云:﹁眾父父者,乃族之祖也,萬化之大宗也。齧缺亦可爲眾人之父,但不能爲眾父之父耳。﹂治亂之率也,率,主也。用智理物,治之主,亦亂之主。北面之禍也,南面之賊也。﹂宣云:﹁不可爲人臣,亦不可爲人君。﹂案:借此言以警堯,非齧缺真如此也。
堯觀乎華。司馬云:﹁地名。﹂華封人曰:﹁嘻!聖人!請祝聖人:使聖人壽。﹂堯曰:﹁辭。﹂﹁使聖人富﹂。堯曰:﹁辭。﹂﹁使聖人多男子﹂。堯曰:﹁辭。﹂封人曰:﹁壽、富、多男子,人之所欲也。女獨不欲,何邪?﹂堯曰:﹁多男子則多懼,富則多事,壽則多辱。是三者,非所以養德也,故辭。﹂封人曰:﹁始也我以女爲聖人邪,今然君子也。宣云:﹁今如此,但可爲君子。﹂天生萬民,必授之職,多男子而授之職,則何懼之有!富而使人分之,則何事之有!夫聖人鶉居而鷇食,宣云:﹁鶉無常居,言不求安;鷇待母食,言不求飽。﹂鳥行而无彰;成云:﹁與物俱冥,如鳥之飛行,無蹤跡可見。﹂天下有道則與物皆昌,天下无道則修德就閒;千歲厭世,去而上僊,乘彼白雲,至於帝鄉。三患莫至,成云:﹁三患,前富、壽、多男子也。﹂身常无殃,則何辱之有!﹂封人去之,堯隨之,曰:﹁請問。﹂封人曰:﹁退已!﹂
堯治天下,伯成子高立爲諸侯。釋文:﹁通變經云:﹃老子從此天地開闢以來,吾身一千二百變,後世得道,伯成子高是也。﹄﹂堯授舜,舜授禹,伯成子高辭爲諸侯而耕。禹往見之,則耕在野。禹趨就下風,立而問焉,曰:﹁昔堯治天下,吾子立爲諸侯;堯授舜,舜授予,而吾子辭爲諸侯而耕。敢問其故何也?﹂子高曰:﹁昔堯治天下,不賞而民勸,不罰而民畏。今子賞罰而民且不仁,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後世之亂自此始矣。夫子闔行邪?无落吾事!﹂俋俋乎耕而不顧。釋文:﹁闔,本亦作盍。落,猶廢也。字林云:﹃俋俋,勇壯貌。﹄﹂
泰初有无无,並不得謂之無。有无名,可謂之無而不能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宣云:﹁太極尚未著。﹂物得以生,謂之德;宣云:﹁物得此未形之一以生,則性中各有一太極,故謂之德。﹂未形者有分,且然无間,謂之命;宣云:﹁雖分陰陽,猶且陽變陰合,流行無間,乃天之所以爲命也。﹂留動而生物,宣云:﹁動即造化之流行,少留於此,即生一物。﹂物成生理,謂之形;宣云:﹁物受之而成生理,謂之形。﹂形體保神,各有儀則,謂之性。成云:﹁體,質。﹂宣云:﹁形載神而保,合之視聽言動,各有當然之則,乃所謂性也。上所謂﹃得以生,謂之德﹄者,此也。言性在形之後者,性須形載之,故曰形體保神。﹂性修反德,宣云:﹁性修則復其所得於未形之一。﹂德至同於初。宣云:﹁德之至,則同於泰初,此極詣也。﹂同乃虛,虛乃大。宣云:﹁形容同於初之妙境。﹂合喙鳴,宣云:﹁渾合眾口,蓋忘言也。﹂喙鳴合,與天地爲合。宣云:﹁既忘言則與天地一體矣。﹂其合緡緡,釋文:﹁緡,武巾反。﹂若愚若昏,郭云:﹁坐忘而自合耳。﹂是謂玄德,同乎大順。郭云:﹁德玄而所順者大矣。﹂
夫子問於老聃曰:﹁有人治道若相放,可不可,然不然。郭云:﹁若相放效,強以不可爲可,不然爲然。﹂辯者有言曰:﹃離堅白若縣宇。﹄成云:﹁堅白,公孫龍守白論也。孔穿之徒,堅執此論,當時獨步,天下無敵。今辯者云﹃我能離析堅白之論,不以爲辯,如縣日月於區宇﹄也。﹂若是,則可謂聖人乎?﹂老聃曰:﹁是胥易技係,勞形怵心者也。解見應帝王篇。執留之狗成思,猿狙之便自山林來。釋文:﹁執留,本又作 𤠑,一本作狸。司馬云:﹃𤠑,竹鼠也。﹄一云:﹁執留之狗,謂有能,故被留係,成愁思也。﹂案:說文:﹁ 𪕚,竹鼠也。﹂埤雅:﹁一名竹𪕚。﹂郭璞山海經注﹁其音如留牛﹂,亦引此文﹁執留之狗﹂爲證。據此,知留是留牛,非竹䶉,特竹 䶉之音似留牛耳。留牛即斄牛,留、斄雙聲字。蓋斄牛身大,逍遙遊篇所謂﹁若垂天之雲﹂者,此狗獨能執之,故謂之執留之狗。言狗以有能被係而成愁思,猿狙以便捷亦自山林而來,見拘縶也。應帝王篇引老子語云﹁猿狙之便、執斄之狗來藉﹂,與此文微異,而恉大同,尤留、斄同字之明證矣。丘!予告若,而所不能聞與而所不能言。謂道也。若、而,皆汝。凡有首、有趾、无心、无耳者眾,宣云:﹁具體爲人,而無知無聞者皆是。﹂有形者與无形无狀而皆存者盡无。有形,人也;無形無狀,道也。能人與道俱存者無之。其動,止也;其死,生也;其廢,起也。此又非其所以也。動靜、死生、興廢,皆非道之所在。有治在人,蘇輿云:﹁言道無可名,徒有治化之跡在人耳。﹂忘乎物,忘乎天,其名爲忘己。忘物矣,並其自然之天而亦忘之,是之謂忘己。忘己之人,是之謂入於天。﹂宣云:﹁與天爲一。﹂
將閭葂見季徹曰:釋文:﹁將,一本作蔣。葂,亦作莬②,音免。姓將閭,名莬。或云:姓蔣,名閭葂也。季徹,人姓名,蓋季氏之族。﹂﹁魯君謂葂也曰:﹃請受教。﹄辭不獲命③,既已告矣,未知中否,請嘗薦之。嘗,試。薦,進也。吾進告徹。吾謂魯君曰:﹃必服恭儉,若被服之。拔出公忠之屬,屬,類。而无阿私,行政無私曲。民孰敢不輯!﹄﹂輯,和。季徹局局然笑曰:﹁若夫子之言,於帝王之德,猶螳蜋之怒臂以當車軼,則必不勝任矣。釋文:﹁局局,大笑貌。軼音轍。﹂且若是,則其自爲處危,非自安之道。其觀臺多物,觀臺,君所居地。物,事也。言君所自此多事。將往投跡者眾。﹂舉足投跡者眾,君且不勝其煩,非帝王修德安人之道。將閭葂覤覤然驚曰:﹁葂也汒若於夫子之所言矣。釋文:﹁覤覤,驚懼貌,許逆反。﹂案:汒若,猶茫然。雖然,願先生之言其風也。﹂俞云:﹁風讀爲凡,猶云言其大凡也。風本從凡聲,故得通用。﹂季徹曰:﹁大聖之治天下也,搖蕩民心,使之成教易俗,宣云:﹁搖蕩,猶言鼓舞。﹂舉滅其賊心而皆進其獨志,成云:﹁舉,皆也。﹂宣云:﹁除其害道之心,進其得一之志。﹂若性之自爲,而民不知其所由然。若然者,豈兄堯、舜之教民,溟滓然弟之哉?郭云:﹁溟滓,甚貴之謂。﹂宣云:﹁言不肯讓堯、舜居先而己後之。﹂欲同乎德而心居矣。﹂宣云:﹁欲同天下於一德,而心安處於不用矣。﹂
子貢南游於楚,反於晉,過漢陰,見一丈人方將爲圃畦,李云:﹁菜蔬曰圃,埒中曰畦。﹂鑿隧而入井,成云:﹁隧,地道。﹂抱甕而出灌,搰搰然用力甚多而見功寡。郭云:﹁搰搰,用力貌。﹂子貢曰:﹁有械於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見功多,夫子不欲乎?﹂爲圃者卬而視之曰:﹁奈何?﹂成云:﹁問其方法。﹂曰:﹁鑿木爲機,後重前輕,挈水若抽,李云:﹁抽,引也。﹂數如泆湯,釋文:﹁數,所角反。泆,本或作溢。李云:﹃疾速如湯沸溢。﹄﹂其名爲槔。﹂釋文:﹁本又作橋,司馬、李云:﹃桔槔也。﹄﹂爲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聞之吾師:﹃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機心存於胸中,則純白不備;純白不備,則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載也。生、性同。言不可載道。吾非不知,羞而不爲也。﹂子貢瞞然慚,釋文:﹁瞞,李天典反,慚貌。司馬本作憮。﹂俯而不對。有間,爲圃者曰:﹁子奚爲者邪?﹂曰:﹁孔丘之徒也。﹂爲圃者曰:﹁子非夫博學以擬聖,於于以蓋眾,郭嵩燾云:﹁應帝王篇:﹃其覺于于。﹄說文:﹃于,於也,象氣之舒。﹄是於、于字同。於于,猶于于也。﹂獨絃哀歌以賣名聲於天下者乎?汝方將忘汝神氣,墮汝形骸,而庶幾乎!猶云其庶乎!而,汝也。而身之不能治,而何暇治天下乎?子往矣,无乏吾事!釋文:﹁乏,廢也。﹂子貢卑陬失色,頊頊然不自得,行三十里而後愈。李云:﹁卑陬,愧懼貌。頊頊,自失貌。﹂其弟子曰:﹁向之人何爲者邪?夫子何故見之變容失色,終日不自反邪?﹂成云:﹁反,復也。崇朝神氣不復。﹂曰:﹁始以爲天下一人耳,昔以爲天下止一人耳。意尊孔子。不知復有夫人也。不知復有此輩人也。吾聞之夫子:﹃事求可、功求成、用力少、見功多者,聖人之道。﹄今徒不然。徒,輩也,言此輩人。執道者德全,德全者形全,形全者神全。神全者,聖人之道也。託生與民並行,宣云:﹁寄生於世,與民大同。﹂而不知其所之,汒乎淳備哉!汒乎,言不能測其所至。功利、機巧,必忘夫人之心。宣云:﹁夫人之心,必無此四累。﹂若夫人者,非其志不之,非其心不爲。之,往也。心志有所專執。雖以天下譽之,得其所謂,稱爲全德。謷然不顧;謷然,猶傲然。以天下非之,失其所謂,成云:﹁聲名喪失。﹂儻然不受。成云:﹁儻然,無心貌。﹂天下之非譽,无益損焉,是謂全德之人哉!郭云:﹁此宋榮子之徒,未足以爲全德。子貢之迷沒於此人,即若列子之心醉於季咸也。﹂我之謂風波之民。﹂成云:﹁水性雖澄,逢風波起,我心不定,類彼波瀾。﹂反於魯,以告孔子。孔子曰:﹁彼假修渾沌氏之術者也:郭云:﹁以其背今向古,羞爲世事,故知其非真渾沌也。﹂宣云:﹁假修,言假人事以修之。﹂案:二說並通。識其一,不知其二;郭云:﹁徒識修古抱灌之樸,不知因時任物之易。﹂治其內,而不治其外。成云:﹁守道抱素,治內也;不能隨時應變,不治外也。﹂夫明白入素,无爲復樸,成云:﹁心智明白,會於質素之本;無爲虛淡,復於淳樸之原。﹂體性抱神,以遊世俗之間者,汝將固驚邪?郭云:﹁此真渾沌也,故與世同波而不自失,則雖游於世俗而泯然無跡,豈必使汝驚哉!﹂俞云:﹁固讀爲胡。胡、固皆從古聲,故得通用。汝將胡驚邪,言汝與真渾沌遇,則何驚也?郭注正得其意。﹂且渾沌氏之術,予與汝何足以識之哉!﹂郭云:﹁渾沌玄同,孰識之哉!﹂
諄芒將東之大壑,海也。適遇苑風於東海之濱。苑風曰:﹁子將奚之?﹂曰:﹁將之大壑。﹂曰:﹁奚爲焉?﹂曰:﹁夫大壑之爲物也,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吾將遊焉。﹂成云:﹁大海宏深,以譬至理。雖寄往滄溟,實游心大道也。﹂苑風曰:﹁夫子无意於橫目之民乎?成云:﹁五行之內,惟民橫目。﹂願聞聖治。﹂諄芒曰:﹁聖治乎,官施而不失其宜,司馬云:﹁施政布教,各得其宜。﹂拔舉而不失其能,畢見其情事而行其所爲,宣云:﹁盡見情理,順而行之。﹂行言自爲而天下化,躬行其言,皆以自爲,而人化之。手撓顧指,四方之民莫不俱至,言以手麾,以顧指,而民畢從。司馬云:﹁撓,動也。﹂郭慶藩云:﹁顧指,謂顧其人而指使之。左思吳都賦﹃搴旗若顧指﹄,劉逵注:﹃謂顧指如意。﹄﹂此之謂聖治。﹂﹁願聞德人。﹂曰:﹁德人者,居无思,行无慮,不藏是非美惡。宣云:﹁心中過而不留。﹂四海之內,共利之之謂悅,共給之之謂安;民與上共悅安。爲、謂字同。怊乎若嬰兒之失其母也,儻乎若行而失其道也。釋文:﹁字林云:﹃怊,悵也。﹄﹂案:儻,心無主也。民仰賴之如此。財用有餘而不知其所自來,飲食取足而不知其所從。成云:﹁寡欲止分,故財用有餘;不貪滋味,故飲食取足。﹂此謂德人之容。﹂郭云:﹁德者,神人跡也,故曰容。﹂﹁願聞神人。﹂曰:﹁上神乘光,與形滅亡,上品神人,乘光照物,不見其形跡。此謂照曠。成云:﹁智周萬物,明逾三景,無幽不燭,豈非曠遠!﹂姚云:﹁晉人諱昭,皆書作照,右軍法帖皆然。不知者乃因照字作解,非也。﹂致命盡情,宣云:﹁致天命,盡實理。﹂天地樂而萬事銷亡,宣云:﹁與天地同樂,而物累皆捐。﹂萬物復情,齊其情實。此之謂混冥。﹂混同於玄冥。
門无鬼司馬本作﹁無畏﹂,云:﹁門姓,無畏字。﹂與赤張滿稽,宣云:﹁赤張姓,滿稽名。﹂觀於武王之師。謂孟津之役。赤張滿稽曰:﹁不及有虞氏乎!故離此患也。﹂不及有虞之揖讓,故遭離征伐之患。門无鬼曰:﹁天下均治而有虞氏治之邪,其亂而後治之與?﹂言天下皆治,而有虞氏又從而治之邪,其必有亂而後治之與?赤張滿稽曰:﹁天下均治之爲願,而何計以有虞氏爲?郭云:﹁均治則願各足矣,復何爲計有虞氏之德而推以爲君!﹂有虞氏之藥瘍也,李云:﹁瘍,頭創也。﹂王引之云:﹁藥,古讀曜,與療聲近義通。方言:﹃療,治也。﹄﹂郭云:﹁天下皆患創亂,故求虞氏藥之。﹂秃而施髢,病而求醫。宣云:﹁不秃何用髢?不病何用醫?﹂孝子操藥以修慈父,修,治也。其色燋然,聖人羞之。宣云:﹁言不如養親使不病也。﹂至治之世,不尚賢,不使能;上如標枝,如樹枝無心而在上。民如野鹿;郭云:﹁放而自得。﹂端正而不知以爲義,自然合宜。相愛而不知以爲仁;實而不知以爲忠,當而不知以爲信;成云:﹁任真當理。﹂蠢動而相使,不以爲賜。互相役使,故不謝。是故行而无跡,事而无傳。﹂成云:﹁率性而動,故無跡可記。跡既昧矣,事亦滅焉。﹂姚本﹁無傳﹂爲一節,從之。
孝子不諛其親,忠臣不諂其君,臣子之盛也。親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則世俗謂之不肖子;君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則世俗謂之不肖臣。而未知此其必然邪!宣云:﹁明於責臣子之諂諛,卻不知人情皆必然。﹂世俗之所謂然而然之,所謂善而善之,則不謂之道諛之人也。則與而同義。郭慶藩云:﹁道即諂也。漁父篇:﹃希意道言謂之諂。﹄荀子不苟篇﹃非諂諛也﹄,賈子先醒篇﹃君好諂諛而惡至言﹄,韓詩外傳並作﹃道諛﹄。道、諂一聲之轉。﹂宣云:﹁世俗明道諛,而不謂之道諛。﹂然則俗固嚴於親而尊於君邪!宣云:﹁道諛君親則責之,道諛世俗則安之,豈世俗更嚴更尊邪?﹂謂己道人,則勃然作色;謂己諛人,則怫然作色。而終身道人也,終身諛人也,宣云:﹁惡其名而甘蹈其實。﹂合譬飾辭聚眾也,宣云:﹁廣合譬喻,使人易曉;修飾辭令,使人動聽。所謂招人附己也。﹂是始終本末不相坐。宣云:﹁蹈其實,不坐其罪,故曰不相坐。﹂垂衣裳,設采色,動容貌,以媚一世,而不自謂道諛,指人君。與夫人之爲徒,通是非,而不自謂眾人,宣云:﹁與眾人爲徒,同是非之習,而又自謂獨異於眾。﹂愚之至也。知其愚者,非大愚也;知其惑者,非大惑也。大惑者,終身不解;大愚者,終身不靈。司馬云:﹁靈,曉也。﹂三人行而一人惑,所適者猶可致也,成云:﹁適,往也。致,至也。﹂惑者少也;二人惑則勞而不至,惑者勝也。而今也以天下惑,予雖有祈嚮,祈,求也。不可得也。不亦悲乎!大聲不入於里耳,司馬云:﹁大聲,謂咸池六音之樂。﹂折楊、皇荂,成云:﹁蓋古之俗中小曲。﹂釋文:﹁荂,本又作華,音花。﹂則嗑然而笑。李云:﹁嗑,笑聲。﹂是故高言不止於眾人之心,宣云:﹁不相入也。﹂成云:﹁超出俗表,謂之高言。﹂至言不出,俗言勝也。成云:﹁出,顯也。﹂以二缶鍾惑,而所適不得矣。釋文:﹁缶,應作垂;鍾,應作踵。言垂腳空中,必不得有之適也。司馬本作﹃二垂鍾﹄,云:﹃鍾,注意也。﹄﹂郭嵩燾云:﹁說文:﹃缶,瓦器也,所以盛酒漿。﹄﹃鍾,酒器也。﹄小爾雅:﹃釜二有半謂之藪,藪二有半謂之缶,缶二謂之鍾。﹄缶、鍾皆量器:缶受四斛,鍾受八斛。以二缶鍾惑,不辨缶鍾所受多寡也,持以爲量,茫乎無所適從矣。上文﹃一人惑﹄、﹃二人惑﹄,據人言;此﹃以二缶鍾惑﹄,據事言。﹂案:郭注云﹁各自信據,故不知所之﹂,所見蓋與今本同。自陸氏易﹁缶鍾﹂爲﹁垂踵﹂,成疏因之,說究未安。俞氏易﹁二缶鍾﹂爲﹁一企踵﹂,改字更多,不如郭注望文生義之爲勝也。而今也以天下惑,予雖有祈嚮,其庸可得邪?知其不可得也而強之,又一惑也,故莫若釋之而不推。宣云:﹁不必推究。﹂不推,誰其比憂!成云:﹁比,與也。﹂案:自寬之詞。厲之人夜半生其子,遽取火而視之,汲汲然惟恐其似己也。宣云:﹁厲,癩也。醜人惟恐子之相似,今知天下之惑,而我乃欲強所不可得而又成一惑,獨不懼其相似邪?故莫若釋之而遠於憂,蓋惟恐同蹈於惑也。﹂百年之木,破爲犧尊,淮南俶真篇高注:﹁犧尊,猶疏鏤之尊。﹂青黃而文之,其斷在溝中。斷棄之木。比犧尊於溝中之斷,則美惡有間矣,其於失性一也。蹠與曾、史,行義有間矣,然其失性均也。且夫失性有五:一曰五色亂目,使目不明;二曰五聲亂耳,使耳不聰;三曰五臭薰鼻,困惾中顙;成云:﹁五臭,謂膻、薰、香、鯹、腐。惾,塞也。言鼻耽五臭,故壅塞不通而中傷顙額。外書呼香爲臭,故易云﹃其臭如蘭﹄;道經謂﹃五香﹄,故西升經云﹃香味是冤﹄也。﹂釋文:﹁惾,子公反,郭音俊。﹂四曰五味濁口,使口厲爽;郭慶藩云:﹁大雅思齊箋:﹃厲,病也。﹄廣雅:﹃爽,傷也。﹄言病傷滋味。﹂五曰趣舍滑心,使性飛揚。成云:﹁趣,取。滑,亂也。﹂此五者,皆生之害也。而楊、墨乃始離跂自以爲得,非吾所謂得也。離跂,離人獨立。夫得者困,成云:﹁既僞其性,則遭困苦。﹂可以爲得乎?則鳩鴞之在於籠也,亦可以爲得矣。且夫趣舍聲色以柴其內,如柴之塞。皮弁、鷸冠、搢笏、紳修以約其外,成云:﹁皮弁,以皮爲冠。鷸鳥翠羽飾冠。搢,插也。笏,猶珪。紳,大帶。修,長也。﹂內支盈於柴柵,成云:﹁柵,籠也。支柱充塞於內,故以柴柵擬之。﹂外重纆繳,釋文:﹁重,直龍反。﹂成云:﹁纆繳,繩也。﹂睆睆然在纆繳之中成云:﹁睆睆,視貌。﹂而自以爲得,則是罪人交④臂、歷指,司馬云:﹁交臂,反縛也。﹂宣云:﹁歷指,關指。﹂而虎豹在於囊檻,亦可以爲得矣。
校
①﹁立﹂原作﹁力﹂,據集釋本改。
②﹁莬﹂原誤作﹁菟﹂,下同。
③﹁命﹂字,據集釋本補。
④﹁交﹂原作﹁支﹂,據集釋本改。注文﹁交﹂字同。
參考版本
原本: 莊子集解 王先謙 清 宣統元年 1909
底本:莊子集解中華書局重印本 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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