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滑動 :
shift key+mouse scroll滾輪/ mouse middle button按一下

- 注釋顯示 / 隱藏
  
- 日 / 夜 照明
  
回總目
記錄閱讀位置

文心雕龍南朝梁 通事舍人 劉勰

文心雕龍是中國南朝文學理論家劉勰創作的一部文學理論著作,成書於南朝齊和帝中興元、二年501 - 502間。全書共十卷,五十篇原分上、下部,各廿五篇,以孔子思想爲軸,經綸創作原理 ,浹洽齊梁時代及自先秦以來的文學成果,總結成一套影響中國文學創作的重要見解。

物色第四十六

春秋代序,陰陽慘舒,物色之動,心亦搖焉。蓋陽氣萌而玄駒步,陰律凝而丹鳥羞,微蟲猶或入感,四時之動物深矣。若夫珪璋挺其惠心,英華秀其清氣,物色相召,人誰獲安?是以獻歲發春,悅豫之情暢;滔滔孟夏,鬱陶之心凝。天高氣清,陰沉之志遠;霰雪無垠,矜肅之慮深。歲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遷,辭以情發。一葉且或迎意,蟲聲有足引心。況清風與明月同夜,白日與春林共朝哉!


春秋四季不斷更代,寒冷的天氣使人覺得沉悶,溫暖的日子使人感到舒暢;四時景物的不斷變化,人的心情也受到感染。春天來到,螞蟻就開始活動;到秋天降臨,螢火蟲便要覓食。這些微小的蟲蟻尚且受到外物的感召,可見四季變化對萬物影響的深刻。至於人類,靈慧的心思宛如美玉,清秀的氣質有似奇花;在種種景色的感召之下,誰又能安然不動呢?所以,春日景物明媚,人便感到愉悅舒暢;夏天炎熱沉悶,人就常常煩躁不安;秋日天高氣清,引起人們陰沉的遙遠之思;冬天霰雪無邊,往往使人的思慮嚴肅而深沉。因此,一年四季有不同的景物,這些不同的景物表現出不同的形貌;人的感情跟隨景物而變化,文章便是這些感情的抒發。一葉下落尚能觸動情懷,幾聲蟲鳴便可勾引心思,何況是清風明月的秋夜,麗日芳樹的春晨呢?

是以詩人感物,聯類不窮。流連萬象之際,沉吟視聽之區。寫氣圖貌,既隨物以宛轉;屬采附聲,亦與心而徘徊。故灼灼狀桃花之鮮,依依盡楊柳之貌,杲杲爲出日之容,瀌瀌擬雨雪之狀,喈喈逐黃鳥之聲,喓喓學草蟲之韻。皎日嘒星,一言窮理;參差沃若,兩字連形:並以少總多,情貌無遺矣。雖復思經千載,將何易奪?及離騷代興,觸類而長,物貌難盡,故重沓舒狀,於是嵯峨之類聚,葳蕤之羣積矣。及長卿之徒,詭勢瑰聲,模山範水,字必魚貫,所謂詩人麗則而約言,辭人麗淫而繁句也。至如詠棠華,或黃或白述秋蘭,綠葉紫莖。凡攡表五色,貴在時見,若青黃屢出,則繁而不珍。


所以,當詩人受到客觀事物的感染時,他可以聯想到各種各樣類似的事物;他依戀徘徊於宇宙萬物之間,而對他所見所聞進行深思默想。描寫景物的神貌,既是隨着景物而變化;辭采音節的安排,又必須結合自己的思想情感來細心琢磨。因此,詩經裏邊用灼灼二字來形容桃花顏色的鮮美,用依依二字來表現楊柳枝條的輕柔,用杲杲二字來描繪太陽出來時的光明,用瀌瀌二字來說明大雪紛飛的形狀,用喈喈二字來形容黃鳥的鳴聲,用喓喓二字來表現蟲鳴的聲音。還有用字來描繪太陽的明亮,用字來說明星星的微小,這都是用一個字就道盡物理;有的用參差來形容荇菜的長短不齊,用沃若來表現桑葉的鮮美茂盛,這都是用兩個字就完全描繪出事物的形貌。這類例子都是以少量的文字,表達出豐富的內容,並把事物的神情形貌,纖毫無遺地表現出來了。即使再反覆考慮它千百年,能有更恰當的字來替換麼?及至楚辭詩經而起,所寫事物觸類旁通而有所發展。物體的形貌是多種多樣的,不易完全描繪,因而辭彙便複雜繁富起來;如描摹山川險峻的嵯峨和草木茂盛的葳蕤等,便大量出現。後來司馬相如等人,於文章的氣勢力求奇特,於文章的音節力求動聽,往往要用一系列的形容詞藻,來描寫山水景物。這就真如揚雄說的:詩經作者寫的東西雖華麗,但恰如其分,而且文字也比較簡約;辭賦家寫的東西,就過於華麗,辭句也過於繁多。至於像詩經·小雅·裳裳者華中說到盛開的花朵:有黃色的,有白色的。楚辭·九歌·少司命中說到秋天的蘭花:綠色的葉子,紫色的莖。可見凡是描繪各種色彩的字,適當套用,方覺可貴;如果青的、黃的層見迭出,那就過於繁雜,不足爲奇了。

自近代以來,文貴形似,窺情風景之上,鑽貌草木之中。吟詠所發,志惟深遠,體物爲妙,功在密附。故巧言切狀,如印之印泥,不加雕削,而曲寫毫芥。故能瞻言而見貌,即字而知時也。然物有恆姿,而思無定檢,或率爾造極,或精思愈疏。且所標,並據要害,故後進銳筆,怯於爭鋒。莫不因方以借巧,即勢以會奇,善於適要,則雖舊彌新矣。是以四序紛回,而入興貴閒;物色雖繁,而析辭尚簡;使味飄飄而輕舉,情曄曄而更新。古來辭人,異代接武,莫不參伍以相變,因革以爲功,物色盡而情有餘者,曉會通也。若乃山林皋壤,實文思之奧府,略語則闕,詳說則繁。然則屈平所以能洞監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乎?


晉宋以來,作品重視描寫事物形貌的逼真。作者深入觀察風物景色的神情,研究花草樹木的狀貌;吟詠景物從作者深遠的情志出發,而描繪事物的訣竅就在於能密切地符合真相。所以,如果文字用得巧,事物寫得逼真,那就像在印泥上蓋印一樣,用不着過多的雕琢,而事物的本來面目便可完全無遺地描繪出來。這就使人能從作品的字句裏看到景物的形貌,了解到不同的季節。但是事物各有固定的樣子,而作者構思卻沒有一定的法則;有的好像滿不在乎地就能把景物寫得很好,有的卻仔細思索還和所描寫的景物相差很遠。詩經楚辭中突出的特點,就是善於抓住客觀事物的要點;後來善寫文章的人,都不敢在這上面和它們較量。卻無不依照這種方法,學其巧妙,隨着文章的氣勢而顯示出奇特來。所以,只要作者善於抓住事物的要點,就能把本來不新鮮的景物也描繪得極其新穎了。因此,一年四季的景色雖然多變,但寫到文章中去要有規則;事物雖然繁雜,但描寫它們的辭句應該簡練;要使得作品的味道好像不費力地流露出來,情趣盎然而又格外清新。歷代作家,前後相繼,在寫作上都是錯綜複雜地演變着,並在一面繼承,一面改革中取得新的成就。要使文章寫得景物有限而情味無窮,就必須把詩經楚辭以來的優良傳統融會貫通起來。山水川原實在是文思的深厚府庫;描寫它的文字過簡就會顯得不夠完備,過詳又顯得繁冗。屈原之所以能深得吟詩作賦的要領,不就是得到楚地山川景物的幫助嗎?

贊曰:
山沓水匝,樹雜雲合。
目既往還,心亦吐納。
春日遲遲,秋風颯颯,
情往似贈,興來如答。


總結:
高山重迭,流水環繞,眾樹錯雜,雲霞郁起。作者反覆地觀察這些景物,內心就有所抒發。春光舒暢柔和,秋風蕭颯愁人;像投贈一樣,作者以情接物;像回答一樣,景物又引起作者寫作的靈感。


物色文心雕龍的第四十六篇,就自然現象對文學創作的影響,來論述文學與現實的關係。

全篇分三個部分。第一部分論自然景色對作者的影響作用。劉勰從四時的變化必然影響於萬物的一般道理,進而說明物色對人的巨大感召力量;不同的季節也使作者產生不同的思想感情。根據這種現象,劉勰提煉出一條基本原理:歲有其物,物有其容;情以物迂,辭以情發。相當精闢地概括了文學創作和自然景物的關係。

第二部分論述怎樣描寫自然景物。必須對客觀景物進行仔細地觀察研究,再進而結合物象的特點來思考和描寫。劉勰從詩經中描繪自然景色的具體經驗中,概括出以少總多的原則,認爲這是值得後人學習的。對漢代辭賦創作中堆砌辭藻的不良傾向,劉勰提出了批評,要文學創作避免這種繁而不珍的羅列。

第三部分總結了晉宋以來文貴形似的新趨向,提出一些具體的寫作要求:首先是要密切結合物象,體物爲妙,功在密附;其次強調善於適要,能抓住物色的要點;再次是要繼承前人而加以革新,做到物色盡而情有餘;最後強調江山之助,鼓勵作者到取之不盡的大自然府庫中去吸取營養。

本篇是文心雕龍中寫得比較精采的一篇。除論述的形象生動外,更總結了情物關係、以少總多善於適要江山之助等重要問題。

才略第四十七

九代之文,富矣盛矣;其辭令華采,可略而詳也。虞、夏文章,則有皋陶六德,夔序八音,益則有贊,五子作歌,辭義溫雅,萬代之儀表也。商周之世,則仲虺垂誥,伊尹敷訓,吉甫之徒,並述,義固爲經,文亦足師矣。及乎春秋大夫,則修辭聘會,磊落如琅玕之圃,焜耀似縟錦之肆,薳敖擇楚國之令典,隨會講晉國之禮法,趙衰以文勝從饗,國僑以修辭扞鄭,子太叔美秀而文,公孫揮善於辭令,皆文名之標者也。戰代任武,而文士不絕。諸子以道術取資,屈宋以楚辭發采。樂毅報書辨而義,范雎上書密而至,蘇秦歷說壯而中,李斯自奏麗而動。若在文世,則揚班儔矣。荀況學宗,而象物名賦,文質相稱,固巨儒之情也。


從黃唐到魏晉九代的文章,是十分豐富而繁盛了;這個時期優秀的作家作品,可略加評述。虞夏時期的文章,有皋陶提出諸侯必備的六種品德,夔所整理的八音,益對舜的讚辭等。太康的五個兄弟所作的五子之歌,文辭溫和,意義雅正,爲後世萬代的典範。商、周時期,有仲虺告誡商王的仲虺之誥,伊尹教訓太甲的伊訓,尹吉甫歌頌周宣王的詩篇:這些作品的意義既合於常道,文辭也值得後人師法。到了春秋時期,各國大夫在聘問集會中運用修飾得很好的辭藻,其眾多如美玉聚積的園圃,光彩似繁華的錦繡市場。薳敖選用楚國美好的典章,士會講求晉國的禮法,趙衰以富有文采而隨晉公子重耳到秦國赴宴,子產因善於辭令而捍衞了鄭國,鄭國游吉貌美才秀而有文采,鄭國的公孫揮善於言辭:這些都是春秋時期以文辭著稱的突出人物。戰國時期任用武力,但文人仍不斷出現。諸子百家以他們的思想學說爲憑藉,屈原、宋玉以楚辭表現其異采,樂毅的獻書報燕王明辨而義正,范雎的獻書昭王雖未明言宣后亂秦卻講出了當時秦國的要害,蘇秦遊說六國的言辭有力而切合時事,李斯的上書諫逐客文辭華麗而內容有說服力:如果在重視文辭的盛世,這些作者就是揚雄、班固一類的人物了。此外,荀況既是儒學的宗師,又描繪物象而稱之爲,文采和內容相稱,的確具有大儒的特點。

漢室陸賈,首發奇采,賦孟春而進新語,其辯之富矣。賈誼才穎,陵軼飛兔,議愜而賦清,豈虛至哉!枚乘之七發,鄒陽之上書,膏潤於筆,氣形於言矣。仲舒專儒,子長純史,而麗縟成文,亦詩人之告哀焉。相如好書,師範屈宋,洞入夸艷,致名辭宗。然核取精意,理不勝辭,故揚子以爲文麗用寡者長卿,誠哉是言也!王褒構采,以密巧爲致,附聲測貌,泠然可觀。子云屬意,辭義最深,觀其涯度幽遠,搜選詭麗,而竭才以鑽思,故能理贍而辭堅矣。


漢初陸賈,首先創造了奇特的文采,他寫了孟春賦和合於新語,其中辯麗的文辭已很豐富了。賈誼銳利的才力,能超越賓士的駿馬;他的議論妥帖,辭賦清新,豈能是憑空達到的!枚乘的七發,鄒陽的上書吳王等,筆下有豐富的文采,言辭有旺盛的氣勢。董仲舒是儒學專家,司馬遷是純粹的史學家,他們也以富麗的辭采寫成士不遇賦感士不遇賦,也就是詩經的作者抒發哀思的意義了。司馬相如愛好讀書,學習屈原、宋玉的作品,以大量誇張艷麗的描寫,成爲辭賦的宗匠。但考察其辭藻的純粹意義,內容和形式很不相稱,所以揚雄認爲文辭華麗而用處不大的,就是司馬相如,這話的確是對的。王褒創造文采,以細密工巧爲旨趣,他描繪的聲音狀貌,輕巧可觀。揚雄作品的命意,是辭賦家中最深刻的,試看他寫得內容深廣,文辭奇麗,又能竭盡全力進行鑽研思考,所以內容豐富而文辭有力。

桓譚著論,富號猗頓,宋弘稱薦,爰比相如,而集靈諸賦,偏淺無才,故知長於諷諭,不及麗文也。敬通雅好辭說,而坎壈盛世,顯志自序,亦蚌病成珠矣。二班兩劉,弈葉繼采,舊說以爲固文優彪,歆學精向,然王命清辯,新序該練,璿璧產於崑岡,亦難得而逾本矣。傅毅、崔駰,光采比肩,瑗寔踵武,能世厥風者矣。杜篤、賈逵,亦有聲於文,跡其爲才,崔、傅之末流也。李尤賦銘,志慕鴻裁,而才力沉膇,垂翼不飛。馬融鴻儒,思洽識高,吐納經範,華實相扶。王逸博識有功,而絢采無力。延壽繼志,瑰穎獨標,其善圖物寫貌,豈枚乘之遺術歟!張衡通贍,蔡邕精雅,文史彬彬,隔世相望。是則竹柏異心而同貞,金玉殊質而皆寶也。劉向之奏議,旨切而調緩;趙壹之辭賦,意繁而體疏;孔融氣盛於爲筆,禰衡思銳於爲文,有偏美焉。潘勖憑經以騁才,故絕羣於錫命;王朗發憤以托志,亦致美於序銘。然自卿、淵已前,多役才而不課學;雄向以後,頗引書以助文,此取與之大際,其分不可亂者也。


桓譚的理論著作,號稱比古代猗頓的的財產還富裕;宋弘向光武帝稱揚推薦,便把桓譚比作司馬相如;但他的仙賦等文學作品,卻寫得淺陋無才:由此可見,桓譚雖長於論著,卻不善於文學創作。馮衍很愛好進獻說辭,在東漢的昌盛之世卻很不得志,但他抒寫其不得志之情的顯志賦,反而像蚌的病成了珍珠一樣。班彪和班固,劉向和劉歆,都是父子相繼有文采。過去的說法是班固的文才優於班彪,劉歆的學識精於劉向;但班彪的王命論寫得清晰明辯,劉向的新序寫得完備精練,這就如同出產於崑山的美玉,也難超出崑山之玉的原貌了。傅毅和崔駰,他們的光華辭采並駕齊驅;崔瑗、崔寔緊跟其後,可謂能繼承其家風了。杜篤和賈逵,在文才方面也頗有聲譽,考察他們的實際才力,只能是崔駰、傅毅一類作家的末流。李尤的賦和銘,希望寫成意義鴻深的作品,可是才力不高,只能低垂着翅翼不能奮飛。馬融是東漢的大儒,思想博大,認識高超,作品合於儒家經典的規範,內容和形式相得益彰。王逸的學識廣博,這方面很有成就,但文學創作沒有力量。王逸的兒子王延壽繼承父志,瑰麗的鋒芒特別突出,他善於描繪事物的形貌,豈不是得到枚乘流傳下來的技巧!張衡多才多藝,蔡邕精深雅正;他們都文史兼通,前後三十多年遙遙相望。由此可見,竹、柏雖有異而同樣貞定,金、玉雖殊卻都是珍寶。劉向的奏議,意旨急切而文辭舒緩;趙壹的辭賦,意義充實而體制鬆散;孔融的氣勢較盛,顯示在書表方面;禰衡的文思較銳,運用在辭賦之中:他們都各有自己的優點。潘勖憑藉儒家經典而施展才力,所以冊魏公九錫文寫得超羣出眾;王朗努力著作以寄託情志,也在學習古代銘文上獲得成就。但司馬相如和王褒以前的寫作,主要是運用才氣而不追求學識;揚雄、劉向以後,就常常引用古書來輔助文章:這是憑才氣或靠學識的重要界線,它的區分是不可混亂的。

魏文之才,洋洋清綺。舊談抑之,謂去植千里,然子建思捷而才俊,詩麗而表逸;子桓慮詳而力緩,故不競於先鳴。而樂府清越,典論辯要,迭用短長,亦無懵焉。但俗情抑揚,雷同一響,遂令文帝以位尊減才,思王以勢窘益價,未爲篤論也。仲宣溢才,捷而能密,文多兼善,辭少瑕累,摘其詩賦,則七子之冠冕乎!琳瑀以符檄擅聲;徐幹以賦論標美,劉楨情高以會采,應瑒學優以得文;路粹、楊修,頗懷筆記之工;丁儀、邯鄲,亦含論述之美,有足算焉。劉劭趙都,能攀於前修;何晏景福,克光於後進;休璉風情,則百壹標其志;吉甫文理,則臨丹成其采;嵇康師心以遣論,阮籍使氣以命詩,殊聲而合響,異翮而同飛。


魏文帝曹丕的文才,旺盛而清麗,過去的評論貶低他,認爲比曹植相差千里。但曹植是文思敏捷而才氣俊秀,詩歌華麗而章表卓越;曹丕則思考周詳而才力遲緩,因此他的名聲不大。可是曹丕的樂府詩清新激越,典論·論文辯明扼要:注意到他們各有長短,也就可以做確當的評價了。但世俗之情對人的或抑或揚,往往是隨聲附和,於是使曹丕因身爲帝王而降低了文才,曹植因處境困難而增加其價值,這並不是準確的論斷。王粲的才力充沛,寫作敏捷而精密,詩賦論銘樣樣都寫得好,文辭也很少病累:取其優秀的詩賦,就是建安七子中成就最大的作家吧!陳琳和阮瑀,以擅長章表檄移稱著,徐幹以辭賦和論著顯示其優美,劉楨以高尚的情操和辭采相結合,應瑒才學優秀而在詩賦創作上有所收穫。路粹和楊修,在筆札書記方面頗爲精工,丁儀和邯鄲淳,他們的刑禮論受命述也還寫得不錯:這些作家都有值得稱道的。劉劭的趙都賦,能夠追趕前代優秀的作家;何晏的景福殿賦,則可光照後世的作者。應璩深懷意趣,用百壹詩顯示他的情志:應貞掌握寫作的道理,用臨丹賦組成其文采。嵇康獨出心裁來寫論文,阮籍任其志氣以寫詩歌:他們通過不同的形式發出共同的心聲,用不同的翅膀朝着同一方向奮飛。

張華短章,奕奕清暢,其鷦鷯寓意,即韓非之說難也。左思奇才,業深覃思,盡銳於三都,拔萃於詠史,無遺力矣。潘岳敏給,辭自和暢,鍾美於西征,賈餘於哀誄,非自外也。陸機才欲窺深,辭務索廣,故思能入巧而不制繁。士龍朗練,以識檢亂,故能布采鮮淨,敏於短篇。孫楚綴思,每直置以疏通;摯虞述懷,必循規以溫雅;其品藻流別,有條理焉。傅玄篇章,義多規鏡;長虞筆奏,世執剛中;並楨幹之實才,非羣華之韡萼也。成公子安,選賦而時美,夏侯孝若,具體而皆微,曹攄清靡於長篇,季鷹辨切於短韻,各其善也。孟陽、景陽,才綺而相埒,可謂魯衞之政,兄弟之文也。劉琨雅壯而多風,盧諶情發而理昭,亦遇之於時勢也。


張華的小賦,寫得很美而清新流暢,其鷦鷯賦的寓意,就是韓非所寫說難的意思。左思有出奇的文才,擅長於深入地思考;但他寫三都賦用盡了銳氣,寫詠史詩表現了才華的卓越,就再沒有寫其他作品的精力了。潘岳的文思敏捷,文辭暢達,意義和諧;他的才氣積聚在西征賦中,更充分體現於哀誄之作,這是他內在的情感所決定的。陸機的才力要求深入探討,辭藻力求繁富:所以他的文思雖很工巧,卻不能約束繁雜。陸雲愛好明朗簡練,由於他懂得控制繁多,所以運用文采鮮明省淨,善於寫短小的篇章。孫楚構思作文,往往是質直陳述而文辭通暢。摯虞抒發胸懷之作,總是遵循天命而辭義溫雅;他在文章流別論中敘述各種文體的源流並加以品評,寫得頗有條理。傅玄的作品,內容大都是規勸鑑戒;傅咸的奏議,能繼承其父的剛勁正直:他們父子都是堪當重任的棟樑之材,而不是各種花朵的美麗花托。成公綏的賦大都寫得不錯;夏侯湛的作品,雖具有尚書詩經的形式,但成就都很微小。曹攄的長詩寫得比較清麗,張翰的小詩寫得明辨而切實:這是他們各不相同的優點。張載、張協兄弟,才華秀麗而不相上下,正像魯國和衞國的兄弟之政,他倆的文學成就也在兄弟之間。劉琨的作品雅正雄壯而富有風力,盧諶的作品情志明顯而道理清晰:這都是由當時的政治形勢造成的。

景純艷逸,足冠中興,郊賦既穆穆以大觀,仙詩亦飄飄而凌雲矣。庾元規之表奏,靡密以閒暢;溫太真之筆記,循理而清通,亦筆端之良工也。孫盛、乾寶,文勝爲史,準的所擬,志乎典訓,戶牖雖異,而筆彩略同。袁宏發軫以高驤,故卓出而多偏;孫綽規鏇以矩步,故倫序而寡狀。殷仲文之孤興,謝叔源之閒情,並解散辭體,縹渺浮音,雖滔滔風流,而大澆文意。


郭璞的詩賦華艷俊逸,可稱東晉之冠;他的南郊賦既是莊嚴美好的大手筆,遊仙詩也能使讀者有如飄浮在雲端。庾亮的章表,寫得細密而閒熟暢通;溫嶠的筆札書記,遵循事理而清新通達:他們也是筆札方面的高手了。孫盛和乾寶,都長於文辭而成爲史學家,他們學習的標準,是尚書中的:兩人的途徑雖然不同,但文筆辭采是相近的。袁宏寫文章立意甚高,所以雖卓越出眾卻常有偏差;孫綽的詩賦過分拘守玄理,所以雖有條理卻缺乏形象。殷仲文的南州桓公九井作,謝混的游西池,都衝散了長期來講玄理的文辭,使虛浮的玄音漸趨淡薄:如同滔滔洪水的玄風雖已消失,殘存在詩文中的玄理,仍使文章大爲澆薄。

宋代逸才,辭翰鱗萃,世近易明,無勞甄序。


宋代才高的作家、作品如鱗片大量積聚;因爲時代很近,容易了解,就沒有加以評述的必要了。

觀夫後漢才林,可參西京;晉世文苑,足儷鄴都。然而魏時話言,必以元封爲稱首;宋來美談,亦以建安爲口實。何也?豈非崇文之盛世,招才之嘉會哉?嗟夫!此古人所以貴乎時也。


查看東漢的作家,和西漢作家也相差無幾;晉代的文壇,幾乎可以和建安文學媲美。但曹魏時期的議論,必然以漢武帝時期爲最高理想;劉宋以後的高論,又總是以建安時期爲話題。這是爲甚麼呢?豈不是因爲這兩個時期是崇尚文學的盛世,廣招才士的最好時機。唉!這就是古人不能不重視時機的原因了。

贊曰:
才難然乎!性各異稟。
一朝綜文,千年凝錦。
餘采徘徊,遺風籍甚。
無曰紛雜,皎然可品。


總結:
人才難得,確是如此;每個人的稟性是各不相同的。一旦寫成文章,就凝結成千古不朽的錦繡。豐富的文采長期流傳,良好的風尚更加盛大。不要說九代的作家作品紛雜,仍可清清楚楚地予以品評。


才略文心雕龍的第四十七篇,從文學才力上論歷代作家的主要成就。全篇論述了先秦、兩漢到魏、晉時期的作家近百人,正如黃叔琳所評:上下百家,體大而思精,真文囿之巨觀。本篇確可謂古代批評史上作家論的洋洋大觀。

全篇共五個部分。第一部分評先秦作家,其中如皋陶六德,夔序八音等,不僅是不可靠的傳說,也還談不到甚麼文學作品;至於五子之歌原是後人僞作,劉勰竟奉爲萬代之儀表,這都是其歷史局限。第二部分評兩漢作家三十三人。第三部分評魏代作家十八人。第四部分評兩晉作家二十五人,附帶說明宋代作家世近易明,不再評述。第五部分是根據以上評述所作的小結,主要說明文人成就的大小和他所處的時代有關。這一認識值得注意的是:本篇以評論作家才氣爲主,這只是作家成就高低的主觀因素,篇末強調貴乎時,則注意到了作家成就的客觀因素。文人與社會的關係,是時序篇的論題,本篇簡要地提出,不僅必要,且有畫龍點睛的作用。但也應看到,劉勰在這裏講的貴乎時,主要指崇文之盛世,招才之嘉會,是有很大局限性的。

本篇按略遠詳近的原則評論歷代作家,其略與詳,主要指所論各個時期作家的多少而言;凡所論及,其詳略雖也稍有不同,總的來說,都是很簡要的。但劉勰所論,話雖不多,大都概括了作家的主要成就、基本特點和重要得失。這些作家在論文敘筆的各篇,大都各有分別論述,所以,本篇的概括評論,則是劉勰對作家的總論。在這篇總論中,也有如曹操、陶淵明等少數重要作家沒有談到。曹操在本書其他篇章還講到幾處,陶淵明則除存疑的隱秀篇外,全書都沒有提到。就才略篇來說,陶淵明或被列入宋代逸才而不論,不講曹操就毫無道理了。此外,如班婕妤、徐淑、蔡琰、左芬等女作家一個不講,這就是劉勰的儒家正統觀念造成的了;其中對五子之歌、尹吉甫、馬融等評價太高,也是這個原因。

值得注意的是,本篇雖對九代之文做了比較全面的評述,文史詩賦、章表奏議等都有所涉及,但劉勰對文學藝術和學術論著的不同特點,在這些評論中卻表現了他更爲明確的認識。如董仲舒和司馬遷,劉勰說他們一是專儒,一是純史,其所肯定的,並不是春秋繁露史記這樣的鉅著,而是董仲舒的士不遇賦和司馬遷的感士不遇賦,認爲這才屬於麗縟成文的文學作品。又如說:桓譚著論,富號猗頓,宋弘稱薦,爰比相如,而集靈諸賦,偏淺無才。王逸博識有功,而絢采無力。這裏,不僅沒有混同文學作品和學術論著,反而是有意識地加以對照,用富號猗頓的論著,博識有功的學力,來反襯他們在文學創作上偏淺無才絢采無力。這說明,本篇所論之,是專指文學創作的才力,文學家的和學術家的,是各有特點而不可混同的兩種才力。

知音第四十八

知音其難哉!音實難知,知實難逢,逢其知音,千載其一乎!夫古來知音,多賤同而思古。所謂日進前而不御,遙聞聲而相思也。昔儲說始出,子虛初成,秦皇漢武,恨不同時;既同時矣,則韓囚而馬輕,豈不明鑑同時之賤哉!至於班固、傅毅,文在伯仲,而固嗤毅云下筆不能自休。及陳思論才,亦深排孔璋,敬禮請潤色,嘆以爲美談;季緒好詆訶,方之于田巴,意亦見矣。故魏文稱文人相輕,非虛談也。至如君卿唇舌,而謬欲論文,乃稱史遷著書,諮東方朔,於是桓譚之徒,相顧嗤笑。彼實博徒,輕言負誚,況乎文士,可妄談哉!故鑒照洞明,而貴古賤今者,二主是也;才實鴻懿,而崇己抑人者,班、曹是也;學不逮文,而信僞迷真者,樓護是也;醬瓿之議,豈多嘆哉!


確當的賞析多麼困難!賞析固然難於洽當,確當的賞析者也不易遇見;要碰上確當的賞析者,一千年也不過一兩人吧!從古以來的賞析者,常常輕視同時人而仰慕前代人,真像鬼谷子中所說的:天天在眼前的並不任用,老遠聽到聲名卻不勝思慕。從前韓非子的儲說剛傳出來,司馬相如的子虛賦剛寫成,秦始皇和漢武帝深恨不能和他們相見;但是後來相見了,結果卻是韓非下獄,司馬相如被冷落:這不顯然可以看出是對同時人的輕視嗎?至於班固同傅毅,作品成就本來差不多,但班固卻譏笑傅毅說:傅毅寫起文章來就沒個停止的時候。曹植評論作家時,也貶低陳琳;丁廙請他修改文章,他就稱讚丁廙詞藻得體;劉修喜歡批評別人,他就把劉修比作古代的田巴:從此看來,曹植的偏見就很明顯了。所以曹丕說文人互相輕視,這不是一句空話。還有樓護因有口才,便居然荒唐得要評論他人的文章,說甚麼司馬遷曾請教於東方朔;於是桓譚等人都來嘲笑樓護。樓護本來沒有甚麼地位,信口亂說就被人譏笑了;何況,作爲一個文人學者,怎麼隨便亂發議論呢?由此看來,有見識高超而不免崇古非今的人,那就是秦始皇和漢武帝;有才華卓越而抬高自己、壓低別人的人,那就是班固和曹植;學識不及且毫無文才而誤信傳說、不明真相的人,那就是樓護。劉歆擔心揚雄的著作會被後人用來做醬壇蓋子,這難道是多餘的慨嘆嗎?

夫麟鳳與麏雉懸絕,珠玉與礫石超殊,白日垂其照,青眸寫其形。然魯臣以麟爲麏,楚人以雉爲鳳,魏民以夜光爲怪石,宋客以燕礫爲寶珠。形器易征,謬乃若是;文情難鑒,誰曰易分?夫篇章雜沓,質文交加,知多偏好,人莫圓該。慷慨者逆聲而擊節,醞藉者見密而高蹈;浮慧者觀綺而躍心,愛奇者聞詭而驚聽。會己則嗟諷,異我則沮棄,各執一偶之解,欲擬萬端之變,所謂東向而望,不見西牆也。


麒麟和獐,鳳凰和野雞,都有極大的差別;珠玉和碎石塊也完全不同;陽光之下顯得很清楚,肉眼能夠辨別它們的形態。但是魯國官吏竟把麒麟當作獐,楚國人竟把野雞當做鳳凰,魏國老百姓把美玉誤當做怪異的石頭,宋國人把燕國的碎石塊誤當做寶珠。這些具體的東西本不難查考,居然錯誤到這種地步,何況文章中的思想情感本來不易看清楚,誰能說易於分辨優劣呢?文學作品十分複雜,內容與形式交織而多樣化,欣賞、評析的人又常常各有偏愛,認識能力也不全面。例如性情慷慨的人遇見激昂的聲調就打起拍子來,喜歡含蓄的人讀到細密的作品就會跟着走,有點小聰明的人看見靡麗的文章就動心,愛好新奇的人對於不平常的事物就覺得愛聽。凡是合於自己脾胃的作品就稱賞,不合的就不理會;各人拿自己片面的理解,來衡量多種多樣的文章:這真像一個人只知道向東望去,自然永遠看不到西邊的牆一樣。

凡操千曲而後曉聲,觀千劍而後識器。故圓照之象,務先博觀。閱喬嶽以形培塿,酌滄波以喻畎澮。無私於輕重,不偏於憎愛,然後能平理若衡,照辭如鏡矣。是以將閱文情,先標六觀:一觀位體,二觀置辭,三觀通變,四觀奇正,五觀事義,六觀宮商。斯術既行,則優劣見矣。


只有彈過千百個曲調的人才能懂得音樂,看過千百口寶劍的人才能懂得武器;所以全面評價作品的方法,就是必須廣泛地觀察。看了高峰就更明白小山,到過大海就更知道小溝。在或輕或重上沒有私心,在或愛或憎上沒有偏見:這樣就能和秤一樣公平,和鏡子一樣清楚了。因此,要查考作品中的思想情感,先從六個方面去觀察:第一是看作品採用甚麼體裁,第二是看作品的遣詞造句,第三是看作品對前人的繼承與自己的創新,第四是看作品中表現的不同手法,第五是看作品用典的意義,第六是看作品的音節。這種觀察的方法如能實行,那麼,作品的好壞就可以看出來了。

夫綴文者情動而辭發,觀文者披文以入情,沿波討源,雖幽必顯。世遠莫見其面,覘文輒見其心。豈成篇之足深,患識照之自淺耳。夫志在山水,琴表其情,況形之筆端,理將焉匿?故心之照理,譬目之照形,目了則形無不分,心敏則理無不達。然而俗監之迷者,深廢淺售,此莊周所以笑折揚,宋玉所以傷白雪也。昔屈平有言文質疏內,眾不知余之異采。見異唯知音耳。揚雄自稱心好沉博絕麗之文。其不事浮淺,亦可知矣。夫唯深識鑒奧,必歡然內懌,譬春臺之熙眾人,樂餌之止過客,蓋聞蘭爲國香,服媚彌芬;書亦國華,玩繹方美;知音君子,其垂意焉。


文學創作是作家的內心有所活動,然後才表現在作品之中;文學批評卻是先看作品的文辭,然後再深入到作家的內心。從末流追溯到根源,即使隱微的也可以變得顯豁。對年代久遠的作者,固然不能見面,但讀了他的作品,也就可以看到作者的心情了。難道擔心作品太深奧嗎?只恐怕自己見解太淺薄罷了。彈琴的人如果內心想到山和水,尚可在琴聲中表達出自己的心情,何況文章既用筆寫出來,其中的道理怎能隱藏?所以讀者內心對作品中道理的理解,就像眼睛能看清事物的外形一樣:眼睛清楚的話,就沒有甚麼形態不能辨別;內心聰慧的話,就沒有甚麼道理不能明白。然而世俗上認識不清楚的人,深刻的作品常被拋棄,淺薄的作品反而有市場。因此,莊周就譏笑人們只愛聽庸俗的折楊,而宋玉也慨嘆高雅的白雪不被人欣賞。從前屈原說過:我內心誠樸,而不善於表達,所以人們都不知道我的才華出眾。能認識出眾的才能的,就只有所謂知音的人。揚雄曾說他自己內心喜歡深刻的、博洽的、絕頂華麗的文章,那麼他不喜歡淺薄的作品,也就由此可知了。只要是見解深刻,能看到作品深意的人,就必能在欣賞傑作時獲得內心的享受;好像春天登臺所見美景可以使眾人心情舒暢,音樂與美味可以留住過客一樣。據說蘭花是全國最香的花,人們喜愛而佩在身上,就可發出更多的芬芳;文學書籍則是國家的精華,要細細體味才懂得其中的妙處。一切願意確當賞析作品的人,還是特別注意這些吧。

贊曰:
洪鐘萬鈞,夔曠所定。
良書盈篋,妙鑒乃訂。
流鄭淫人,無或失聽。
獨有此律,不謬蹊徑。


總結:
三十萬斤重的大鐘,只有古時樂師夔和師曠才能制定。滿箱子的好書,就依靠卓越的賞析者來判斷。鄭國流蕩的音樂會使人走入歧途,千萬不要爲它迷惑聽覺。惟有遵守賞析的規則,才不致於走錯道路。


知音文心雕龍的第四十八篇,論述如何進行文學批評,是劉勰批評論方面比較集中的一個專篇。

全篇分四個部分。第一部分講知實難逢。劉勰舉秦始皇、漢武帝、班固、曹植和樓護等人爲例,說明古來文學批評存在着貴古賤今崇己抑人信僞迷真等不良傾向,而確當的文學賞析者是很難遇見的。第二部分講音實難知。要做好文學批評,的確有一定的困難。因爲從客觀上看,文學作品本身比較抽象而複雜多變;從主觀上看,賞析者又見識有限而各有偏好,所以難於做得恰當。根據這種特點和困難,第三部分提出了做好文學批評的方法:主要是批評者應博見廣聞,以增強其鑑賞文學作品的能力;排除私見偏愛,以求客觀公正地評價作品;並提出六觀,即從體裁的安排、辭句的運用、繼承與革新、表達的奇正、典故的運用、音節的處理等六個方面着手,考察其表達的思想內容和這六個方面能否相得益彰。第四部分提出文學批評的基本原理:綴文者情動而辭發,觀文者披文以入情。說明文學批評雖有一定困難,但確當地理解作品和評價作品是完全可能的。最後強調批評者必須深入仔細地玩味作品,才能領會作品的微妙,欣賞作品的芬芳。

知音是我國古代第一篇較具規模的文學批評論,相當全面地論述了文學批評的態度、特點、方法和文學批評的基本原理,並涉及文學批評與創作的關係和文學欣賞等問題。相對今日已漸趨成熟的各種文學理論而言,本篇在不同賞析或評斷角度的剖析還是比較籠統,研究者還須聯繫全書有關論述,才能全面理解劉勰的文學評論觀點。從大體上審視,劉勰撰著整部文心雕龍同時引起對不同作品的批評實踐,基本上是貫徹了他在本篇所提出的主張。因此,細思本篇所論,也有助於我們認識劉勰是怎樣評論古代作家與作品的。

程器第四十九

周書論士,方之梓材,蓋貴器用而兼文采也。是以朴斫成而丹雘施,垣墉立而雕杇附。而近代詞人,務華棄實。故魏文以爲:古今文人,類不護細行。韋誕所評,又歷詆羣才。後人雷同,混之一貫,吁可悲矣!


尚書·梓材中講到人材,比之於工匠把木料做成器具,是要兼有實用和美觀兩個方面。所以,木材經過砍削製成器具之後,還要塗上紅漆,築成牆垣之後還要加以塗飾。可是後來的作家們,常常只講求外表,不顧實際,所以曹丕認爲:歷代文人常常不注意小節。韋誕評論作家,也對文人多有指責。後人隨聲附和,以爲文人都不注意細節。唉!這真太可悲嘆了。

略觀文士之疵:相如竊妻而受金,揚雄嗜酒而少算,敬通之不修廉隅,杜篤之請求無厭,班固諂竇以作威,馬融黨梁而黷貨,文舉傲誕以速誅,正平狂憨以致戮,仲宣輕銳以躁競,孔璋傯恫以粗疏,丁儀貪婪以乞貨,路粹餔啜而無恥,潘岳詭禱於愍懷,陸機傾仄於賈郭,傅玄剛隘而詈臺,孫楚狠愎而訟府。諸有此類,並文士之瑕累。文既有之,武亦宜然。古之將相,疵咎實多。至如管仲孝竊,吳起之貪淫,陳平之污點,絳灌之讒嫉,沿茲以下,不可勝數。孔光負衡據鼎,而仄媚董賢,況班馬之賤職,潘岳之下位哉?王戎開國上秩,而鬻官囂俗;況馬杜之磬懸,丁路之貧薄哉?然子夏無虧於名儒,浚沖不塵乎竹林者,名崇而譏減也。若夫屈賈之忠貞,鄒枚之機覺,黃香之淳孝,徐幹之沉默,豈曰文士,必其玷歟?


現在大略地考察一下作家的毛病:司馬相如曾偷情又受賄,揚雄貪酒又失算;馮衍爲人不夠正派,杜篤向官府求索沒有個完;班固獻媚竇憲而作威作福,馬融做梁冀的爪牙而又有貪污行爲;孔融因過於傲慢召致殺頭,禰衡也由於態度狂放而喪命;王粲不莊嚴卻急於做官,陳琳無知而過於粗疏;丁儀貪財愛貨,路粹厚着臉皮討吃喝;潘岳參與對愍懷太子的謀害,陸機逢迎賈謐、郭彰等權貴;傅玄剛愎狹隘而謾罵官府,孫楚險惡執拗而愛打官司。諸如此類,都是作家中存在的缺點。文人有過失,武夫也如此。古代的將軍、宰相們,毛病同樣不少:如管仲的偷盜,吳起的貪財好色,陳平的家庭生活有污點,周勃、灌嬰都曾挑撥妒忌他人等。由此以後,例子多得數不完。如孔光身爲西漢宰相,尚且獻媚於董賢;何況班固、馬融和潘岳等低微的官吏呢?王戎是西晉的開國大臣,尚且賣官鬻爵,不少人對他議論紛紛;何況司馬相如、杜篤這種窮困的文人,丁儀、路粹之類卑微的小人呢?但孔光雖有毛病,卻無損他仍是有名的儒者;王戎雖有醜聞,也影響不了他仍是竹林之:這就由於他們名位較高,減少了人們的譏諷。至於屈原、賈誼的忠君愛國,鄒陽、枚乘的機敏警覺,黃香的至孝,徐幹的安於貧賤等,品德高尚的作家也不少,怎能說一切作家都必有過失呢?

蓋人稟五材,修短殊用,自非上哲,難以求備。然將相以位隆特達,文士以職卑多誚,此江河所以騰湧,涓流所以寸折者也。名之抑揚,既其然矣,位之通塞,亦有以焉。蓋士之登庸,以成務爲用。魯之敬姜,婦人之聰明耳。然推其機綜,以方治國,安有丈夫學文,而不達於政事哉?彼揚馬之徒,有文無質,所以終乎下位也。昔庾元規才華清英,勛庸有聲,故文藝不稱;若非臺岳,則正以文才也。文武之術,左右惟宜。郤縠敦書,故舉爲元帥,豈以好文而不練武哉?孫武兵經,辭如珠玉,豈以習武而不曉文也?


人具有各種才性,各有不同的優缺點,除非聖賢,很難責備求全。但是將軍、宰相因地位高而被原諒,作家則因地位低而常被指責:這緣故就如大江大河能洶湧奔騰而暢通無阻,小溝小水則千曲百折而障礙重重。人的名譽大小,固然如此;職位的高低,也是有原因的。人材是否被重用,要看能不能治事,魯國的敬姜,不過是個聰明的婦女,卻能推論織機的道理,來比喻國家大事。哪有大丈夫專心於文藝,就可不懂得政治呢?像揚雄、司馬相如等人,只會寫作而沒有政治上的實際才能,所以最終地位也不高。從前庾亮很有才華,由於功勳卓著而有聲望,因而他的寫作才能反不爲人所稱揚;如果他不是做了高官,也會因文才而得名。文才武術,是可以兼備的。春秋時的卻縠就愛讀古書,所以用爲將帥;難道愛好文墨就不能精通武藝嗎?孫武的兵法,文筆也很美好;怎能說學習武藝就可不通文墨呢?

是以君子藏器,待時而動。發揮事業,固宜蓄素以弸中,散采以彪外,楩楠其質,豫章其乾;攡文必在緯軍國,負重必在任棟樑,窮則獨善以垂文,達則奉時以騁績。若此文人,應梓材之士矣。


所以一個理想的作家,應該具備良好的才德,等待適當的時機而行動,做出一番事業。因此,必須注意修養,以求充實其才德於內,散發其華采於外;要像楩木、楠木的堅實,像枕木、樟木的高大。寫作必須有助於軍政大事,出仕就要成爲國家的棟樑;仕途不利則保全自己的品德而從事寫作,仕途順利便馳騁其才力以建立功業。這樣的作家,就算是尚書·梓材中所說的人材了。

贊曰:
瞻彼前修,有懿文德。
聲昭楚南,采動梁北。
雕而不器,貞乾誰則。
豈無華身,亦有光國。


總結:
總之,環觀從前優秀的作家,皆有美好的文才和品德。如屈原和賈誼的名聲傳遍楚地,鄒陽和枚乘的文采震動了梁國。如果只有徒然的雕飾而不俱備才德,怎能從根本上給後世的人才樹立榜樣?優秀的作品不僅有利於己,也有光於國。


程器文心雕龍的第四十九篇,主要是論述作家的道德品質問題,反對有文無質而主張德才兼備。

本篇有四個部分。第一部分論作家注意品德的必要。劉勰以木工制器爲喻,說明不應只顧外表的美觀而務華棄實;對文人無行的偏見,劉勰深表不滿。

第二部分歷舉司馬相如等十六個作家在品德上的缺點,批評了他們的道德敗壞、貪婪無恥;同時又舉出屈原和六個作家忠君愛國、機敏警覺的優良品質,一以說明並不是所有作家都有毛病,一以暗示後代作者應該向屈原等人學習。此外,還附帶談到管仲等七個古代將相,其品德上的毛病也不小,不過因爲他們的地位較高而爲人們所原諒罷了。

第三部分進一步提出,作者不但應注意道德品質,還要通曉軍政大事。不過關於政治修養和文學創作的關係,這裏未從理論上加以論述,而着重強調文人要兼通文武政事,不要只做有文無質的空頭文人。

第四部分提出劉勰所理想的作家,是要有文有質、德才並茂,能夠進可堪當軍國重任,退可保持獨善而垂文後世。

程器篇從品德方面來評論作家,是劉勰作家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反對務華棄實,是貫穿全書的基本思想之一,本篇則是從正面來論述的必要性。劉勰雖然是以道德觀念來評論作家、要求作家的,但從本篇所褒所貶的具體內容來看,在上層社會道德敗壞的齊、梁時期,大都是有益於時的。在文學創作上,針對近代詞人,務華棄實的實際情況,強調有懿文德,要求摛文必在緯軍國等,對挽救當時頹廢的創作風氣,就更有必要。

紀昀說:觀此一篇,彥和發憤而著書者。……彥和入梁乃仕,故鬱郁乃爾耶?這是有道理的。劉勰寫此書時尚未出仕,正值待時而動之際,他主張作家要能緯軍國任棟粱等,顯然和他自己對當時現實抱有一定理想而躍躍欲試有關。正因如此,本篇所論,透露了劉勰自己的一些重要思想,是研究劉勰思想的一篇重要資料。

序志第五十

文心者,言爲文之用心也。昔涓子琴心,王孫巧心,心哉美矣,故用之焉。古來文章,以雕縟成體,豈取騶奭之羣言雕龍也。夫宇宙綿邈,黎獻紛雜,拔萃出類,智術而已。歲月飄忽,性靈不居,騰聲飛實,製作而已。夫人肖貌天地,稟性五才,擬耳目於日月,方聲氣乎風雷,其超出萬物,亦已靈矣。形同草木之脆,名逾金石之堅,是以君子處世,樹德建言,豈好辯哉?不得已也!


這部書所以稱爲文心,因爲是說明在寫作文章時的用心的。從前涓子曾寫過一部琴心,王孫子也曾寫過一部巧心,可見這個詞好得很,所以用做這部書的書名。自古以來的文章都是用繁麗的文采寫成的;現在用雕龍二字來稱這部書,並不僅僅是由於前人曾用以稱讚過騶奭富有文采的緣故。宇宙是無窮無盡的,人才則代代都有;他們所以能超出別人,也無非由於具有過人的才智罷了。但是時光是一閃即逝的,人的智慧卻不能永遠存在;如果要把聲名和事業留傳下來,主要就依靠寫作了。人類的形貌象徵着大地,又從五行裏取得自己的天性;耳目好比日月,聲氣好比風雷。他們能超過一切生物,可算是靈異不過的了。但是人的肉體同草木一樣脆弱,而流傳久遠的聲名卻比金石還要堅固,所以一個理想的人活在世上,應該做到樹立功德,著述創作。我難道是喜歡發表議論嗎,實在是不得已呀。

予生七齡,乃夢彩雲若錦,則攀而采之。齒在逾立,則嘗夜夢執丹漆之禮器,隨仲尼而南行。旦而寤,乃怡然而喜,大哉!聖人之難見哉,乃小子之垂夢歟!自生人以來,未有如夫子者也。敷贊聖旨,莫若注經,而馬鄭諸儒,弘之已精,就有深解,未足立家。唯文章之用,實經典枝條,五禮資之以成文,六典因之致用,君臣所以炳煥,軍國所以昭明,詳其本源,莫非經典。而去聖久遠,文體解散,辭人愛奇,言貴浮詭,飾羽尚畫,文繡鞶帨,離本彌甚,將遂訛濫。蓋周書論辭,貴乎體要,尼父陳訓,惡乎異端,辭訓之奧,宜體於要。於是搦筆和墨,乃始論文。


我在七歲的時候,曾經夢見一片像織綿似的雲彩,就攀上去採取它。過三十歲之際,又夢見自己捧着紅漆的祭器,跟着孔子向南方走;早上醒來,心裏感到非常高興。偉大的聖人是多麼不容易見到,他居然託夢給我這個無名小卒!自從有人類以來,從沒有像孔子這樣的聖人。因此我想到,要闡明聖人的思想,最好是給經書作註解,但是馬融、鄭玄這些前代學者,在這方面的發揮已很精當,即使我再有甚麼深入的見解,也不足以自成一家。不過想到文章的作用這點,確實是經書的輔佐。各種禮儀要靠它來完成,一切政務也要用它來實施;乃至君臣之業也賴以煥發光彩,軍事國政也藉以發揚光大。仔細追溯一下它們的根源,沒有一件不是從經書上發展而來的。可是後世離開聖人太遠了,文章體制逐漸敗壞。有些作家只是喜歡新奇,一味追求浮淺怪異的文辭,就像在已經華麗的羽毛上再加文飾,在巾帶上再繡以花紋一樣,使文章越來越離開根本,最後就會走向錯誤而漫無節制的道路。尚書·畢命中講到文辭問題,曾經說過應該抓住要點;孔子教育學生,也曾說過不要去沉迷不正確的學說。尚書和孔子的說法有所不同,但應該注意領會其主要精神。於是我下筆墨工夫,本着這種精神來論文。

詳觀近代之論文者多矣:至如魏文述典,陳思序書,應瑒文論,陸機文賦,仲治流別,弘范翰林,各照隅隙,鮮觀衢路,或臧否當時之才,或銓品前修之文,或泛舉雅俗之旨,或撮題篇章之意。魏典密而不周,陳書辯而無當,應論華而疏略,陸賦巧而碎亂,流別精而少功,翰林淺而寡要。又君山、公幹之徒,吉甫、士龍之輩,泛議文意,往往間出,並未能振葉以尋根,觀瀾而索源。不述先哲之誥,無益後生之慮。


細讀近來討論文章的著作,那是很不少的:如曹丕的典論·論文,曹植的與楊德祖書,應場的文論,陸機的文賦,摯虞的文章流別論,李充的翰林論等,大都只接觸到文章的某些方面,而很少能從大處着眼。他們有的讚美或指責當代的作家,有的賞析前人的作品,有的泛泛指出文章意旨的雅正和庸俗,有的對某些作品的內容作了簡括的敘述。曹丕的論文比較細密,但不完備;曹植的與楊德祖書頗見辯才,不過不一定恰當;應瑒的文論是華麗的,可是比較空疏簡略;陸機的文賦講的雖巧妙,卻又嫌它瑣碎雜亂;文章流別論的內容是精湛的,可惜用處不大;翰林論比較淺薄,不得要領。此外像桓譚、劉楨、應貞、陸雲等人,也泛論過文章的意義,有時或許有較好的意見提出來。但他們都沒有能從樹木的枝葉尋找到根本,從水的波瀾追溯到發源的地方。由於他們未能很好地繼承過去聖賢的教導,因此對後代的人也不能給予多少幫助。

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師乎聖,體乎經,酌乎緯,變乎騷;文之樞紐,亦云極矣。若乃論文敘筆,則囿別區分,原始以表末,釋名以章義,選文以定篇,敷理以舉統;上篇以上,綱領明矣。至於剖情析采,籠圈條貫,攡,圖,苞,閱,崇替於時序,褒貶於才略,怊悵於知音,耿介於程器,長懷序志,以馭羣篇;下篇以下,毛目顯矣。位理定名,彰乎大衍之數,其爲文用,四十九篇而已。


這部文心雕龍的寫作,是從自然之道出發,以聖人爲師,根據經典,參考緯書,並且尋究楚辭以降的變化。這樣對於文章的主要關鍵,是可以透徹明瞭的。至於各種文章的體裁,有屬於的,有屬於的,都分別指出它們的異同。對於每種文體,都追溯它的起源,敘述它的演變,說明體裁名稱的意義,並舉幾篇代表作品加以賞析,從闡述寫作道理中總結各種文體的基本特點。按照這樣,在本書的上篇裏邊已經把文章的主要類別都說清楚了。下面再從分析作品的內容和形式方面,概括出理論的體系:陳述了神思體性問題,說明了風骨定勢問題,包括了附會以上、通變以下的一系列問題,還考察了從聲律練字等具體問題;此外,又以時序篇論述了不同時代文章的盛衰,以才略篇指出歷代作家文學才華的高低,在知音篇十分感慨地說明確當的文學賞析之不易,在程器提出道德品質和政治修養對作家的重要;最後,用序志篇敘述自己的志趣,作爲全書的總結。這樣,就在本書下篇裏邊,把文學創作和賞析的種種具體問題都大致講到了。安排內容,確定篇名,一共寫了五十篇,恰好符合大衍的數目;其中討論文章本身的,只有四十九篇。

夫銓序一文爲易,彌綸羣言爲難,雖復輕采毛髮,深極骨髓,或有曲意密源,似近而遠,辭所不載,亦不可勝數矣。及其品列成文,有同乎舊談者,非雷同也,勢自不可異也;有異乎前論者,非苟異也,理自不可同也。同之與異,不屑古今,擘肌分理,唯務折衷。按轡文雅之場,環絡藻繪之府,亦幾乎備矣。但言不盡意,聖人所難,識在瓶管,何能矩矱。茫茫往代,既沉予聞;眇眇來世,倘塵彼觀也。


評論一篇作品,那是比較容易的,但要綜合賞析許多作品,就比較困難了。雖然這本書中對文章的表面細節講得很少,而對重要的問題深入地進行了探討,但是仍有某些曲折細微的地方,好像就在眼前,卻又溜到遠處去了;因而論述中未能表達出來的,也就很多了。至於已經寫到書中的意見,有些和前人的說法差不多,並不是有意隨聲附和,而是事理本身不可能有別的說法;有些和前人的說法不同,這也不是隨便提出異說,因爲按照道理是無法贊同舊說的。所以,無論與前人相同或不同,並不在於這些說法是古人的還是今人的,主要是通過具體分析,力求找出不偏不倚的確當主張來。作者馳聘在文壇之上,揮灑於藝苑之中,有關問題這裏差不多都談到了。不過語言不易把意思完全表達出來,這是聖人也感到困難的;何況我的見識這樣淺短,怎能給別人立起甚麼法度呢。從歷代的著作中,我已深受教益;對於未來的讀者,這部書也許能供他們參考。

贊曰:
生也有涯,無涯惟智。
逐物實難,憑性良易。
傲岸泉石,咀嚼文義。
文果載心,余心有寄。


總結:
人生有限,學問卻無邊無際。要理解事物的真象,的確是有困難的;憑着自然的天性去客觀地接觸事物,那就比較容易了。因此,要如無拘無束的隱居者那樣,才能細細體會文章的意義。如果這部書能夠表達自己的心意,我的思想也就有所寄託了。


序志文心雕龍的最後一篇,也就是全書的序言。本篇對作者寫文心雕龍一書的目的、意圖、方法、態度,特別是它的指導思想和內容安排等。都分別作了說明,因此,是研究文心雕龍全書和作者思想的重要篇章。

全篇分五個部分:第一部分說明命名文心雕龍的用意,以及所謂君子處世,樹德建言的必要;第二部分講劉勰爲甚麼要寫這本書,主要是企圖闡發儒家經典來糾正當時文壇上追逐浮華新奇的不良風氣;第三部分評論魏、晉以來的文論著作,認爲各家共同的缺點是沒有抓住文學評論的;第四部分介紹全書基本內容的安排;第五部分表明自己評論作家作品和闡述文學理論的態度。

本篇所論說明,劉勰對儒家思想是十分尊崇的。他認爲文章之用,實經典枝條;說魏、晉以來各家的文論,並未能振葉以尋根,觀瀾而索源。這個,就是符合先哲之誥的思想方針。這種觀點,一方面使全書中的文學評論囿於尊儒的局限,劉勰正是常常把文章當做經典枝條,用先哲之誥來衡量作家作品的;另一方面,在辭人愛奇,言貴浮詭的風氣下,大力重振儒家思想,以糾其偏,卻又是當時較為可取的途徑,劉勰正是以儒家思想爲砥礪,對晉、宋以來的不良文風、駢枝末梢要設法消磨的。此外,本篇對文心雕龍書名的解釋,對安排全書內容的說明,爲我們理解和研究文心雕龍的理論體系,提供了極為重要的線索。


校對中


參考版本

原本:明 弘治十七年 馮允中刊本1504

底本:明 萬曆四十年 初刻五色套印本1612 梅慶生撰 楊慎 曹學佺 閔繩序 凌雲初刻 等批點 附音註二卷

唐寫本殘卷:敦煌唐寫本殘卷存第二至十四 大英博物館藏 東方圖書室 斯坦因藏卷S.5478
至正本:元 元至正十五年刊 明修本1355 嘉興郡學知府劉貞刻於嘉禾 上海圖書館藏 黑白版
弘治本、馮本:前見原本
活字本:明 弘治年間 活字本1505? 黃丕烈蕘圃藏書題跋有錄
汪本:明 嘉靖十九年 私淑軒刊本1540 徐勃批校、汪一元私淑軒刻於新安 臺北國家圖書館
佘誨本:明 嘉靖二十二年 佘誨刊本1543 臺北傅斯年圖書館藏
另見何允中本:明 萬曆二十年何允中漢魏叢書刻本,卷首有佘誨序。
張之象本:明 萬曆七年 張之象序刊本1579 涵芬樓四部叢刊縮印宋刊 上海商務印書館
另有張乙本:亦出自張之象本,惟與四部叢刊印本略有不同。
兩京本:明 萬曆十年 胡維新、原一魁序刊本1582 兩京遺編
梅本:明 萬曆三十七 梅慶生音注本1609 吉安劉雲刻於南京
訓故本:明 萬曆三十九 王惟儉音訓故刻本1611 王惟儉訓故
凌本、色本、閔本:前見底本
阮本:明 萬曆四十二年 錢功甫得阮華山宋本1614 清 瞿鏞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有錄
合刻本:明 萬曆末年 金陵聚錦堂板合刻五家言1619? 眉端錄有楊慎、曹學佺、梅慶生、鍾惺四家評語
另有梁本:明 梁傑訂正本。卷首題:梁東莞劉勰彥和著明成都楊慎用修評點閔中曹學佺能始參評武林梁傑廷玉訂正
內容與金陵聚錦堂板合刻五家言本基本相同。
梅六次本:明 天啟二年 梅慶生第六次校定改刻本1622 金陵聚錦堂陳長卿刊
鍾本:明 鍾惺評秘書十八種本1620-25? 卷首有曹學佺萬曆四十年序 鍾氏評語列眉端
謝鈔本:明 天啟七年 謝恒鈔本1627 卷末有馮舒朱筆手跋
彙編本:明 崇禎七年 陳仁錫刻奇賞齋古文彙編1634 底本爲萬曆梅本而間有不同
別解本:明 崇禎十一年 黃澍、葉紹泰評選漢魏別解1638
增定別解本:明 崇禎十五年 葉紹泰增定漢魏別解1642
胡本:明 胡震亨本
洪本:日人戶田浩曉云:據鈴木博士的黃叔琳本文心雕龍校勘記可知:所謂洪本,即指楊升庵先生批點文心雕龍,即明 張墉洪吉臣參注康熙三十四年重鐫,武林抱青閣刊
王利器則認爲鈴木所謂洪本,即洪興祖楚辭補注本。
清謹軒本:清初 清謹軒鈔本
岡本:日本 岡白駒校正句讀本1731 刻於享保十六年辛亥 出自明何允中漢魏叢書
黃注本:清 乾隆六年 黃叔琳輯注本1741 養素堂姚培謙刻
文淵閣本:清 乾隆四十七年 文淵閣四庫全書手抄本1782 臺北國立故宮博物院藏
時有臺北影印文淵閣本,成像渾然一色,原書剜改字句已無跡可尋。
另有文津本、文溯本:四庫全書文津閣本提要題內府藏本;又見四庫全書文溯閣本與文津本略有差異
王謨本、廣本:清 乾隆五十六年 王謨廣漢魏叢書刻本1791 由何允中漢魏叢書本出而間有不同
張松孫本:清 乾隆五十六年 張松孫輯注刊本1791 長洲張氏刻本 國家圖書館藏
黃注紀評本、兩廣節署本:清 道光十三年 盧坤兩廣節署刊本1833 令嘉應吳蘭修合之 朱墨套印黃叔琳注紀昀評本
此本有芸香堂朱墨套印本翰墨園覆刻本二種。
崇文本:清 光緒紀元 湖北崇文書局三十三種叢書1875 光緒元年開雕,成於光緒三年
藝文本:清 光緒二十年 湖南藝文書局校刊本1894 漢魏遺書 載籍三久保文庫六五五
鄭藏鈔本:清 鄭珍原藏鈔本出於王謨廣漢魏叢書
尚古本:日本 尚古堂本據岡白駒本雕


書目

校注翻譯

鈴木虎雄 敦煌本︽文心雕龍︾校勘記內藤博士還曆祝賀支那學論叢 弘文堂 1926、1928
趙萬里 唐寫本︽文心雕龍︾殘卷校記清華學報 第三卷第一期 1926
戶田浩曉 作爲校勘資料的︽文心雕龍︾敦煌本立正大学教养部纪要 1928
中譯本 文心雕龍研究 曹旭譯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92

黃叔琳 文心雕龍輯注紀昀評 四部備要 上海中華書局 1936
范文瀾 文心雕龍注人民文學出版社 1958、1978
楊明照 文心雕龍校注古典文學出版社 1958
劉永濟 文心雕龍校釋中華書局 1962、1972
郭晉稀 文心雕龍譯註十八篇甘肅人民出版社 1963、香港建文書局 1964
陸侃如 牟世金 文心雕龍譯注山東人民出版社 1963
張立齋 文心雕龍注訂臺北正中書局 1967
張立齋 文心雕龍考異臺灣出版 1974
王叔岷 文心雕龍綴補臺灣出版 1975
王利器 文心雕龍校証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0
周振甫 文心雕龍注釋人民文學出版社 1981
郭晉稀 文心雕龍註譯甘肅人民出版社 1982
李曰剛 文心雕龍斟詮臺灣出版 1982
周振甫 文心雕龍今譯中華書局 1986
王更生 文心雕龍讀本文史哲出版社 1988、1991
戚良德 文心雕龍校注通譯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8
文心雕龍義證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2、1989
楊明照 增訂文心雕龍校注中華書局 2005
林其錟 陳鳳金 增訂文心雕龍集校合編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 2011


理論研究

文心雕龍札記中華書局 1962
潘重規 唐寫︽文心雕龍︾殘本合校香港新亞研究所 1970
沈謙 文心雕龍批評論發微臺北聯經出版社 1977
王更生 重新增訂文心雕龍研究文史哲出版社 1979
王更生 文心雕龍新論文史哲出版社 1991
林其錟 陳鳳金 敦煌遺書文心雕龍殘卷集校上海書店 1991
牟世金 文心雕龍研究人民文學出版社 1995
戚良德 文論巨典 —— 文心雕龍與中國文化河南大學出版社 2005
王元化 文心雕龍講疏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 2017
王運熙 文心雕龍探索增補本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5

其他校注

楊明照 文心雕龍校注拾遺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2
斯波六郎 文心雕龍范注補正1952 中譯本收臺灣文心雕龍論文集
橋川時雄 文心雕龍校讀打印本文心雕龍論文集
戶田浩曉 黃叔琳本文心雕龍校勘記補中譯本收入戶田氏文心雕龍研究 1992

綜合文獻

周振甫 主編 文心雕龍辭典中華書局 2009
楊明照 文心雕龍學綜覽上海書店出版社 1995
張文勳 文心雕龍研究史雲南大學出版社 2001
張少康 汪春泓 陳允鋒 陶禮天 文心雕龍研究史北京大學出版社 2001
朱文民 劉勰志山東人民出版社 2009
張少康 劉勰及其︽文心雕龍︾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 2010

涂光社 文心雕龍研究論文選齊魯書社 1988
牟世金 文心雕龍研究論文集人民文學出版社 1991
張少康 ︽文心雕龍︾與我國文化傳統文史知識 第一期 1987
李欣復 從文化學看︽文心雕龍︾齊魯學刊 1987年第一期p.90-96
李時人 文化意義的︽文心雕龍︾和對它的文化審視學習與探索 1987年第一期
陶禮天 文心雕龍與中國文化傳統首都師範大學詩歌研究中心項目

戚良德 文心雕龍學分類索引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5
朱迎平 文心雕龍索引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7
岡村繁 文心雕龍索引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0
文心雕龍新書通檢中法漢學研究所編 1952
文心雕龍學刊七輯 全
文心雕龍研究鷺江出版社













編者案:因電子檔每頁字碼過大於不同裝置上或有缺漏跳段格式錯置等技術問題
如見狀煩請轉告開發人員將盡力解決以備妥善方便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