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龍南朝梁 通事舍人 劉勰
文心雕龍南朝梁 通事舍人 劉勰
文心雕龍是中國南朝文學理論家劉勰創作的一部文學理論著作,成書於南朝齊和帝中興元、二年501 - 502間。全書共十卷,五十篇原分上、下部,各廿五篇,以孔子思想爲軸,經綸創作原理 ,浹洽齊梁時代及自先秦以來的文學成果,總結成一套影響中國文學創作的重要見解。
比興第三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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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文宏奧,包韞六義;毛公述傳,獨標﹁興體﹂,豈不以﹁風﹂通而﹁賦﹂同,﹁比﹂顯而﹁興﹂隱哉?故比者,附也;興者,起也。附理者切類以指事,起情者依微以擬議。起情故興體以立,附理故比例以生。比則畜憤以斥言,興則環譬以托諷。蓋隨時之義不一,故詩人之志有二也。 譯 觀夫興之託諭,婉而成章,稱名也小,取類也大。關雎有別,故后妃方德;尸鳩貞一,故夫人象義。義取其貞,無疑於夷禽;德貴其別,不嫌於鷙鳥;明而未融,故發注而後見也。且何謂爲比?蓋寫物以附意,颺言以切事者也。故金錫以喻明德,珪璋以譬秀民,螟蛉以類教誨,蜩螗以寫號呼,浣衣以擬心憂,席捲以方誌固:凡斯切象,皆比義也。至如﹁麻衣如雪﹂,﹁兩驂如舞﹂,若斯之類,皆比類者也。楚襄信讒,而三閭忠烈,依詩制騷,諷兼﹁比﹂、﹁興﹂。炎漢雖盛,而辭人誇毗,詩刺道喪,故興義銷亡。於是賦頌先鳴,故比體雲構,紛紜雜遝,倍舊章矣。 譯 夫比之爲義,取類不常:或喻於聲,或方於貌,或擬於心,或譬於事。宋玉高唐云:﹁纖條悲鳴,聲似竽籟﹂,此比聲之類也;枚乘菟園云:﹁焱焱紛紛,若塵埃之間白雲﹂,此則比貌之類也;賈生鵩賦云:﹁禍之與福,何異糾纆﹂,此以物比理者也;王褒洞簫云:﹁優柔溫潤,如慈父之畜子也﹂,此以聲比心者也;馬融長笛云:﹁繁縟絡繹,范蔡之說也﹂,此以響比辯者也;張衡南都云:﹁起鄭舞,繭曳緒﹂,此以容比物者也。若斯之類,辭賦所先,日用乎比,月忘乎興,習小而棄大,所以文謝於周人也。至於揚班之倫,曹劉以下,圖狀山川,影寫雲物,莫不織綜比義,以敷其華,驚聽回視,資此效績。又安仁螢賦云﹁流金在沙﹂,季鷹雜詩云﹁青條若總翠﹂,皆其義者也。故比類雖繁,以切至爲貴,若刻鵠類鶩,則無所取焉。 譯 贊曰: 譯 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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夸飾第三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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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神道難摹,精言不能追其極;形器易寫,壯辭可得喻其真;才非短長,理自難易耳。故自天地以降,豫入聲貌,文辭所被,夸飾恆存。雖詩、書雅言,風俗訓世,事必宜廣,文亦過焉。是以言峻則嵩高極天,論狹則河不容舠,說多則子孫千億,稱少則民靡孑遺;襄陵舉滔天之目,倒戈立漂杵之論;辭雖已甚,其義無害也。且夫鴞音之醜,豈有泮林而變好?荼味之苦,寧以周原而成飴?並意深褒讚,故義成矯飾。大聖所錄,以垂憲章,孟軻所云﹁說詩者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意﹂也。 譯 自宋玉、景差,夸飾始盛;相如憑風,詭濫愈甚。故上林之館,奔星與宛虹入軒;從禽之盛,飛廉與鷦明俱獲。及揚雄甘泉,酌其餘波。語瑰奇則假珍於玉樹;言峻極則顛墜於鬼神。至西都之比目,西京之海若,驗理則理無可驗,窮飾則飾猶未窮矣。又子云羽獵,鞭宓妃以餉屈原;張衡羽獵,困玄冥於朔野,孌彼洛神,既非魍魎,惟此水師,亦非魑魅;而虛用濫形,不其疏乎?此欲夸其威而飾其事,義睽剌也。至如氣貌山海,體勢宮殿,嵯峨揭業,熠耀焜煌之狀,光采煒煒而欲然,聲貌岌岌其將動矣。莫不因夸以成狀,沿飾而得奇也。於是後進之才,獎氣挾聲,軒翥而欲奮飛,騰擲而羞跼步,辭入煒燁,春藻不能程其艷;言在萎絕,寒谷未足成其凋;談歡則字與笑並,論戚則聲共泣偕;信可以發蘊而飛滯,披瞽而駭聾矣。 譯 然飾窮其要,則心聲鋒起;夸過其理,則名實兩乖。若能酌詩、書之曠旨,翦揚馬之甚泰,使夸而有節,飾而不誣,亦可謂之懿也。 譯 贊曰: 譯 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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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類第三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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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類者,蓋文章之外,據事以類義,援古以證今者也。昔文王繇易,剖判爻位。既濟九三,遠引高宗之伐,明夷六五,近書箕子之貞:斯略舉人事,以征義者也。至若胤征羲和,陳政典之訓;盤庚誥民,敘遲任之言:此全引成辭以明理者也。然則明理引乎成辭,征義舉乎人事,乃聖賢之鴻謨,經籍之通矩也。大畜之象,﹁君子以多識前言往行﹂,亦有包於文矣。 譯 觀夫屈宋屬篇,號依詩人,雖引古事,而莫取舊辭。唯賈誼鵩賦,始用鶡冠之說;相如上林,撮引李斯之書,此萬分之一會也。及揚雄百官箴,頗酌於詩、書;劉歆遂初賦,歷敘於紀傳;漸漸綜采矣。至於崔班張蔡,遂捃摭經史,華實布濩,因書立功,皆後人之範式也。 譯 夫薑桂因地,辛在本性;文章由學,能在天資。才自內發,學以外成,有學飽而才餒,有才富而學貧。學貧者迍邅於事義,才餒者劬勞於辭情,此內外之殊分也。是以屬意立文,心與筆謀,才爲盟主,學爲輔佐;主佐合德,文采必霸,才學褊狹,雖美少功。夫以子雲之才,而自奏不學,及觀書石室,乃成鴻采。表裏相資,古今一也。故魏武稱張子之文爲拙,以學問膚淺,所見不博,專拾掇崔杜小文,所作不可悉難,難便不知所出。斯則寡聞之病也。 譯 夫經典沈深,載籍浩瀚,實羣言之奧區,而才思之神皋也。揚班以下,莫不取資,任力耕耨,縱意漁獵,操刀能割,必裂膏腴。是以將贍才力,務在博見,狐腋非一皮能溫,雞蹠必數千而飽矣。是以綜學在博,取事貴約,校練務精,捃理須核,眾美輻輳,表裏發揮。劉劭趙都賦云:﹁公子之客,叱勁楚令歃盟;管庫隸臣,呵強秦使鼓缶。﹂用事如斯,可稱理得而義要矣。故事得其要,雖小成績,譬寸轄制輪,尺樞運關也。或微言美事,置於閒散,是綴金翠於足脛,靚粉黛於胸臆也。 譯 凡用舊合機,不啻自其口出,引事乖謬,雖千載而爲瑕。陳思,羣才之英也,報孔璋書云:﹁葛天氏之樂,千人唱,萬人和,聽者因以蔑韶、夏矣。﹂此引事之實謬也。按葛天之歌,唱和三人而已。相如上林云:﹁奏陶唐之舞,聽葛天之歌,千人唱,萬人和。﹂唱和千萬人,乃相如推之。然而濫侈葛天,推三成萬者,信賦妄書,致斯謬也。陸機園葵詩云:﹁庇足同一智,生理合異端。﹂夫葵能衞足,事譏鮑莊;葛藟庇根,辭自樂豫。若譬葛爲葵,則引事爲謬;若謂庇勝衞,則改事失真:斯又不精之患。夫以子建明練,士衡沈密,而不免於謬。曹洪之謬高唐,又曷足以嘲哉!夫山木爲良匠所度,經書爲文士所擇,木美而定於斧斤,事美而制於刀筆,研思之士,無慚匠石矣。 譯 贊曰: 譯 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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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字第三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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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文爻象列而結繩移,鳥跡明而書契作,斯乃言語之體貌,而文章之宅宇也。蒼頡造之,鬼哭粟飛;黃帝用之,官治民察。先王聲教,書必同文,輶軒之使,紀言殊俗,所以一字型,總異音。周禮保氏,掌教六書。秦滅舊章,以吏爲師。及李斯刪籀而秦篆興,程邈造隸而古文廢。 譯 漢初草律,明著厥法。太史學童,教試八體。又吏民上書,字謬輒劾。是以馬字缺畫,而石建懼死,雖云性慎,亦時重文也。至孝武之世,則相如撰篇。及宣平二帝,徵集國小,張敞以正讀傳業,揚雄以奇字纂訓,並貫練雅、頌頡,總閱音義。鴻筆之徒,莫不洞曉。且多賦京苑,假借形聲,是以前漢國小,率多瑋字,非獨制異,乃共曉難也。暨乎後漢,國小轉疏,復文隱訓,臧否亦半。 譯 及魏代綴藻,則字有常檢,追觀漢作,翻成阻奧。故陳思稱:﹁揚馬之作,趣幽旨深,讀者非師傳不能析其辭,非博學不能綜其理。﹂豈直才懸,抑亦字隱。自晉來用字,率從簡易,時並習易,人誰取難?今一字詭異,則羣句震驚,三人弗識,則將成字妖矣。後世所同曉者,雖難斯易,時所共廢,雖易斯難,趣舍之間,不可不察。 譯 夫爾雅者,孔徒之所纂,而詩、書之襟帶也;倉頡者,李斯之所輯,而史籀之遺體也。雅以淵源詁訓,頡以苑囿奇文,異體相資,如左右肩股,該舊而知新,亦可以屬文。若夫義訓古今,興廢殊用,字形單復,妍媸異體。心既托聲於言,言亦寄形於字,諷誦則績在宮商,臨文則能歸字形矣。 譯 是以綴字屬篇,必須揀擇:一避詭異,二省聯邊,三權重出,四調單復。詭異者,字型瑰怪者也。曹攄詩稱:﹁豈不願斯游,褊心惡㕳呶。﹂兩字詭異,大疵美篇。況乃過此,其可觀乎!聯邊者,半字同文者也。狀貌山川,古今鹹用,施於常文,則齟齬爲瑕,如不獲免,可至三接,三接之外,其字林乎!重出者,同字相犯者也。詩、騷適會,而近世忌同,若兩字俱要,則寧在相犯。故善爲文者,富於萬篇,貧於一字,一字非少,相避爲難也。單復者,字形肥瘠者也。瘠字累句,則纖疏而行劣;肥字積文,則黯黕而篇暗。善酌字者,參伍單復,磊落如珠矣。凡此四條,雖文不必有,而體例不無。若值而莫悟,則非精解。 譯 至於經典隱曖,方冊紛綸,簡蠹帛裂,三寫易字,或以音訛,或以文變。子思弟子,﹁於穆不似﹂,音訛之異也。晉之史記,﹁三豕渡河﹂,文變之謬也。尚書大傳有﹁別風淮雨﹂,帝王世紀云﹁列風淫雨﹂。﹁別﹂、﹁列﹂、﹁淮﹂、﹁淫﹂,字似潛移。﹁淫﹂、﹁列﹂義當而不奇,﹁淮﹂、﹁別﹂理乖而新異。傅毅制誄,已用﹁淮雨﹂;元長作序,亦用﹁別風﹂,固知愛奇之心,古今一也。史之闕文,聖人所慎,若依義棄奇,則可與正文字矣。 譯 贊曰: 譯 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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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秀第四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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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心術之動遠矣,文情之變深矣,源奧而派生,根盛而穎峻,是以文之英蕤,有秀有隱。隱也者,文外之重旨者也;秀也者,篇中之獨拔者也。隱以復意爲工,秀以卓絕爲巧。斯乃舊章之懿績,才情之嘉會也。 譯 夫隱之爲體,義生文外,祕響傍通,伏采潛發,譬爻象之變互體,川瀆之韞珠玉也。故互體變爻,而化成四象;珠玉潛水,而瀾表方圓。①始正而末奇,內明而外潤,使玩之者無窮,味之者不厭矣。 譯 彼波起辭間,是謂之秀。縴手麗音,宛乎逸態,若遠山之浮煙靄,孌女之靚容華。然煙靄天成,不勞於妝點;容華格定,無待於裁熔;深淺而各奇,穠纖而俱妙,若揮之則有餘,而攬之則不足矣。 譯 夫立意之士,務欲造奇,每馳心於玄默之表;工辭之人,必欲臻美,恆溺②思於佳麗之鄉。嘔心吐膽,不足語窮;鍛歲煉年,奚能喻苦?故能藏穎詞間,昏迷於庸目;露鋒文外,驚絕乎妙心。使醞藉者蓄隱而意愉,英銳者抱秀而心悅。譬諸裁雲制霞,不讓乎天工;斫卉刻葩,有同乎神匠矣。若篇中乏隱,等宿儒之無學,或一叩而語窮,句間鮮秀,如巨室之少珍,若百詰而色沮:斯並不足於才思,而亦有愧於文辭矣。 譯 將欲征隱,聊可指篇:古詩之離別,樂府之長城,詞怨旨深,而復兼乎比興。陳思之黃雀,公幹之青松,格剛才勁,而並長於諷諭。叔夜之贈行,嗣宗之詠懷,境玄思澹,而獨得乎優閒。士衡之□□,彭澤之□□,心密語澄,而俱適乎壯采。 譯 如欲辨秀,亦惟摘句﹁常恐秋節至,涼飆奪炎熱﹂,意淒而詞婉,此匹婦之無聊也;﹁臨河濯長纓,念子悵悠悠﹂,志高而言壯,此丈夫之不遂也;﹁東西安所之,徘徊以旁皇﹂,心孤而情懼,此閨房之悲極也;﹁朔風動秋草,邊馬有歸心﹂,氣寒而事傷,此羈旅之怨曲也。 譯 凡文集勝篇,不盈十一,篇章秀句,裁可百二。並思合而自逢,非研慮之所課也。或有晦塞爲深,雖奧非隱,雕削取巧,雖美非秀矣。故自然會妙,譬卉木之耀英華;潤色取美,譬繒帛之染朱綠。朱綠染繒,深而繁鮮;英華曜樹,淺而煒燁。隱篇所以照文苑,秀句所以侈翰林,蓋以此也。 譯 贊曰: 譯 評 校①下四百一十二字爲補文,元至正本、明弘治馮本均從缺。敦煌唐代草書手抄殘卷不全而無從考實。補文始見於明末錢功甫得阮華山宋本,即明代萬曆三十七年以前各刊本所未錄。明末天啟二年梅慶生第六次校定本爲最早刻本,其後清代黃叔琳輯注本亦收錄此數百字,補文因此廣泛流傳。其中﹁叔夜之贈行,嗣宗之詠懷﹂、﹁俱適乎壯采﹂爲後人增補。此說參王利器校補。自清代紀昀至今,諸家學者對補文真僞各有看法,反覆論證,詳見評注。②周振甫文心雕龍今譯及有電子本作﹁匿﹂,今據黃叔琳輯注本、張松孫輯注刊本作﹁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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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對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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